第肆七章
楊戩醒來的時侯,八景宮裏的夜明珠正幽幽地散發著刺眼的光,他下意識地閉了閉眼,半晌才又再次睜開,抬手想動,卻覺得身體酸軟無力,隻是輕輕挪動一下,頓時冷汗直冒,密密麻麻的痛就像從骨子裏鑽出來的,就好像又被開天神斧給從頭到腳重新劈了一頓。
他眼前一陣發黑,差點又昏過去,許久,他才緩過氣來,不敢再動。
鎏金的香爐裏有嫋嫋青煙升騰起來,偶爾被過堂的微風吹到床榻一側,有種熟悉又遙遠的味道——好像上輩子的某個時候,他也聞到過這種淡淡的龍涎香的氣味。
楊戩睜眼呆呆地看著上方藏青色的帷幔隨風飄動,直到有細微的腳步聲響起,他才側過臉去看向門口。
楊嬋甫一進門就發現昏睡了近五天的人醒了,快走幾步將手中的木盤放到桌上,見楊戩掙紮著想要起身,連忙伸手製止他:“別動,快躺下,你傷得很重,現在千萬別動。”
說著,小心地扶他重新躺下,拿著枕頭幫他將肩背稍稍墊高,還仔細地掖了掖被角。
楊戩沒做聲,隻是順著她的力道躺回床上,任她擺弄,目光隱約有些猶疑,明明距離極近,卻似乎有意不對上楊嬋的眼睛,那張素來沒什麼表情的臉上幾不可察地流露出淡淡的窘色。
楊嬋隻當沒看見,暗自卻不由抿唇笑了笑,端起方才放在桌子上的藥碗輕輕拿勺子攪動,一邊攪,一邊靠著床沿坐下來,說道:“我說你們兩個,怎麼就沒個消停的時候,上次是大哥,這次又換成二哥你。”
她舀起一勺湯藥吹了吹,待熱氣散去,才伸手遞過去:“真是嚇死我了,太上老君說,要不是你身體底子好,又有寶蓮燈護著,差點就……”她猛地一頓,眼圈有點泛紅,半晌,才又勉強笑道:“不過還好你沒事,要不然被爹爹知道,還不知道要怎麼擔心呢。”
“……對不起。”
話音裏不出所料地透著重傷之後的嘶啞,楊戩暗自皺了皺眉,不動聲色地咽下發苦的湯藥,看著眼前細心照顧他的人,心底卻一陣恍惚,仿佛刹那間又回到了當初隻有兩人相依為命的日子。
——那個時候的楊嬋,也是像現在這樣,輕聲細語地責備他,明明可以把她這個妹妹照顧得無微不至,卻偏偏不懂得怎麼照顧自己,讓她忍不住擔心。
楊嬋搖搖頭,又舀了一勺湯藥:“我也不是責怪你,隻是二哥,你並不是隻有自己一個人,你還有親人,我們會擔心會害怕,尤其是大哥,他親自跑去火雲宮替你求藥……”
“火雲宮?”楊戩不由一怔,忽然問道:“大哥呢?”
“我看他臉色不好,讓他休息去了。”楊嬋垂眼道,攪著湯藥的手下意識地一頓,娟秀的眉不著痕跡地輕擰。
然而,她這動作雖然甚是細微,卻被楊戩看了個正著,他眸色驟然深沉:“那我去看看他。”
“不行!”楊嬋豁地提高了聲音,手上藥碗“啪嗒”一聲敲在桌麵上,似乎察覺自己反應有些太過強烈,又連忙解釋道:“你才在鬼門關轉了一圈,不僅身子虛,還有很重的內傷,大哥說,你現在是絕對不能隨便亂動的。”
楊戩沒說話,隻是垂眼盯著身上蓋的青黑色的薄被,蒼白的沒有半點血色的臉上沒有表情,好像一潭平靜無波的湖水。
楊嬋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的臉色,見他麵沉如水,頓時有些著急,一邊暗恨自己失態,一邊又擔心被楊戩看出端倪,想說些什麼話彌補,但嘎著嘴唇抖了許久,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身上的毒……是怎麼解的?”楊戩的聲音還是有些嘶啞,因為傷勢未愈的緣故,又帶著點虛弱,似乎是不慎被牽動內傷,他接二連三地咳嗽起來,慘白的臉頓時泛起幾分生氣。
楊嬋顧不上回答他,全部精力都集中在如何讓他舒服一些,好不容易等咳嗽聲平靜下來,卻發現楊戩一直都緊緊地盯著她,明明是清澈如水的眸子,卻仿佛寒冬臘月一般,颼颼地帶著冷風。
她不由打個哆嗦,勉強笑道:“我剛才不是說了麼,自然是大哥去火雲宮給你求的解藥了。”
她自小就不太會說謊,尤其這次的對象還是楊戩,就更說不出來了,眼神飄忽地好像從半敞著的窗縫裏鑽進來的仙霧,從被子上的紋理到桌角處的藥碗,再到地麵上她自己的腳尖,就是從來沒落到過楊戩身上。
“不可能。”楊戩見她目光躲閃,心下更是篤定。
——化血刀的解藥就隻有餘元才會煉製,而餘元早就已經死了,他身上的毒早已侵入髒腑血脈,就算是化血刀的解藥,也未必能徹底化解。而他現在已經可以肯定,他身上不要說那些早已融進血脈肺腑的毒素,就連先前失掉的法力都隱約恢複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