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銀色的長笛橫在沙發的一頭,何以然鬆開家茵的手,拿過長笛。看著長笛,想起家茵在家練曲時,自己坐在一旁靜聽間,有時,兩個人也會笑容麵對著笑容,溫馨纏繞著溫馨,然而此刻……。想著想著何以然不覺拿起長笛對著口輕吹了起來。
何以然自小會拉二胡,但哪裏會吹笛,然而,乘家茵在家裏練曲的間隙時,他也曾興起地學過幾個小段,日子長了竟還有點象模象樣。
何以然吹了一小段印度尼西亞民歌《星星索》,忽然,丁家茵伸出雙手緊緊握住何以然的手背,並慢慢抬起頭望著他。何以然低頭看,隻見妻子竟依然淚流滿麵。何以然放下長笛,眼睛傾情地注視著妻子,雙手將她的兩隻手是捏得更緊,更緊。
“你——,你今天到底是怎麼了?究竟有怎樣的委屈,啊?我在等待你告訴我。”實在忍不住的何以然,還是低聲的,溫和的,但是焦灼地問了。
然而丁家茵並沒應答,隻是用手背擦著盈眶而出的淚水,嗚嗚咽咽的忍著哭。接著,丁家茵又由嗚嗚咽咽地忍著哭,漸漸地泣聲越益響起,忽然甩開被緊捏住的手,將頭埋在沙發裏竟近於嚎啕大哭了,而何以然手扶著妻子的雙肩,心裏雖也波瀾起伏,卻是默默無語,直到,又過了好長的時段,等她的哭泣聲再漸漸的平息下去。
窗外,已萬家燈火;屋內,則燈影散落。又經過很長時間的沉默,沉默,再沉默,丁家茵才慢慢坐起身,把上身斜靠在沙發背上。她眼望著丈夫欲語又止,而後,低頭伸手在何以然被勾破的褲子膝蓋上不停地,不停地輕輕撫摸,現顯出不用說,她也全知道丈夫奔出門時的心境與情景。突然,她又一把緊緊握住丈夫褲子的破洞處,後仰著頭,閉上了眼,哽咽地呼吸著,完全是難以遏製住她的深心的苦痛。當她睜眼再次麵對何以然時,才低沉地說道:
“你拿手機幫我和小芹聯係一下吧。”
何以然拿出手機把它放到妻子的手心裏,於是丁家茵用難以製住的顫抖的手打開手機撥號。
“小芹,我是家茵。”丁家茵的喉聲也在顫抖,“你還在?那現在你拿好樂譜到我這裏來,我們再練習幾遍吧。”
葉芹一聽說繼續練習,即連連地應答:“好的,好的,我馬上來。”
“小芹,另外,你看看西門還在嗎?”
“他?他在呀,剛才我還見他從我辦公室門外走過呢。”
“那,你,你,你就……,”講到西門,家茵不禁有點的遲緩,很快又真切地說道:“要是他還在,你就叫他一起來練習吧。”
“家茵姐,我看……,我看……,”然而,葉芹又猶豫起來。
“看什麼看!”忽的,丁家茵的說話聲又顯得很堅定,“事情該怎麼做還是怎麼做,我們照常吧,小芹。”
“家茵姐,你講得真對,我去叫他一起來。”此刻,葉芹的心是十分感動的。
見妻子收起了手機,何以然便起身,拿了毛巾到門外洗手間去搓洗,回進門,到沙發前俯下身,再輕輕給妻子擦臉。
“別生氣了,有人說,生氣是拿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痛苦也是拿他人的拙劣來煎熬自己。仔細想想,還有比這更傻的事嘛,”何以然替妻子擦著臉並勸慰道。丁家茵圓睜雙眼望著他,然後微微點了點頭,接著,伸出手緊握住丈夫的手背,還用甚為親切的眼光望著說道:
“我知道,你非常想了解我今天這樣難過的原因,你就容我以後找個時間告訴你,好不好?”何以然輕輕點了點頭,表示對妻子的理解與接受。
正說著,葉芹夾著一厚疊樂譜推門進來,順手按下門邊的三個開關,琴房內立即燈火通明。一位,複姓西門,看去,人已將近中年的大提琴手,背著大提琴,跟著葉芹踏入了琴房。他與誰也不打招呼,無聲地,也毫無任何表情地隻顧自己卸下琴套,然後拉起弓,做些試音。
“小芹,我們把舒伯特,或者杜西裏的<小夜曲>,馬思聰的<思鄉曲>,還有<牧歌>再練習幾遍吧。西門,你說,好嗎?”丁家茵低沉而緩慢地說道。
“好啊。家茵姐,我就覺得你,真的是很不錯!”坐到琴凳上的葉芹,在伸出釺細的十指按到琴鍵上時,對著丁家茵是滿麵的熱烈笑容,並傾吐出她的由衷的讚揚。而坐在她一側的西門,隻是朝丁家茵點了點頭,表示應答,就再無任何的響聲與絲毫的表情。
“既然你們要練習,我就回去了。不過太晚了萬一……。”何以然向葉芹表示自己深切的擔心。
“大哥,你放心吧,我會叫朱思曽開車送家茵姐回家的。噢,你的雨衣在走廊的一個樂譜架上。”葉芹說著,站起身,離開琴凳,要去給何以然拿雨衣去。
“噢,不用,不用。不用了,我知道的,讓我自己去拿吧。”何以然急忙阻攔葉芹要去幫他拿雨衣。在走到門口時,何以然回首麵對三人告辭,說,我回去了,你們就繼續練習吧,再見了,再見。
何以然向妻子,及葉芹與西門告別後跨出了琴房門。但他沒有就離開,而是站在走廊上,背靠著牆,從虛掩的門縫看著妻子。他望著妻子,一襲青青的長裙映於地、黑黑的長髪披在肩、閃閃的長笛橫在口、也是青青的小小絹花佩在胸。而葉芹的裝束,與妻子一式一樣,也是一式的青青的長衣裙,但她剪著掩耳的短髪,顯得年盛氣少,看去,充滿了靈氣和秀色。而被樂團裏,隻稱姓不呼名地叫慣了的西門,穿著一身黑色西裝,戴著紅色的領結,可是,油頭粉麵的樣子,看去總覺不甚順眼。不一會,隨著鋼琴與長笛及大提琴的樂聲漸起,舒伯特輕柔、舒緩、飄逸又動情的小夜曲即潺湲地流淌起來,靜靜地聽著,聽著,何以然好像感觸到了什麼才是真正的美好,但又覺,在這美好中有著一絲的哀傷。
雨,早全停了。已經來到樓下,還沒走出幾步路的何以然,聽著傳出樓牆,蕩漾於心胸的樂聲,忍不住地回身挺立,繼續傾聽起來。悠揚的旋律,高昂時,就如飛天的柳絮隨風漫舞;委婉間,則似拍岸的細浪低聲輕訴。他,已全身心地融合在這——起伏婉轉而又綿延流長,並完全溶盡於這春風夜中的旋律裏了。
此時,在深藍的夜空裏,默默望著他的,是雲邊,晶亮如銀鉤般的一彎鐮月。
“何雨蓮受了重傷,情況真的很嚴重吔!!現在非常非常需要您立刻就來!”這話在何以然頭腦裏突然冒出,他這才忽的驚醒過來,趕緊轉身奔向大院的牆角處去推電動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