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逢(1 / 3)

我是如何出生的?我不知道,收養我的神對我說,不必在意這個,隻要我牢牢記得,時時刻刻,行事不離本心。

我的本心在哪裏?我不知道,閉上眼睛裏麵有個地方虛無縹緲,讓人覺得沒著沒落的發慌。

因為一些古老的傷痕,我對後來的人類沒太大好感,不到萬不得已,我不願回到這個令人傷心的地方,但是今天我必須來,去見一個在上萬年前失落凡塵的朋友。

公元2029年,我重回人界。

這裏曾是蠻荒之地,現在已經變成我見過的最繁華的人類世界。他們幾乎擁有與神一樣的本領,上天入地,毫無障礙,改天換地,毫無顧忌。他們會製造很多讓他們生活方便的小玩意兒,智能技術的發展如此迅猛,甚至神界也開始流行使用他們那些小玩意。他們讓我不由起了崇敬之心,也生了同情之感。雖然他們盡心盡力地不斷增加並且幫助這些小玩意兒進化的越來越像人,甚至已經超越人,在這方麵他們的能力越來越象神,但他們卻忘記自我作為一個生命體的進化。如今的人類,內在充斥著各種巨烈的、失控的欲望,膨脹得越來越看不到邊際,使得他們即將由高高在上的萬物之靈墮落成萬物之奴。因為資源的索取無度,自然災難、戰爭、饑餓隨時都會爆發,天地間充滿著各種天災人禍頻發製造的怨靈,活著的和死了的同樣痛苦,億萬眾生拖著疲憊又敏感的靈魂在世間流浪,他們隻能從短暫的感官刺激中尋求一點可憐的生存快感,而不知道覆滅的命運即將來臨。

我無力過問,也不想過問這些,隻想在那之前,帶走曾經一起出生入死的朋友。

我走近炎黃後裔在西南建立的一座繁華城市——西京。手裏拿著一幅古畫去老城舊城隍廟園子一家古董店裏變賣,這幅畫是我從雲中帶來的,並非真的想賣,隻是找個由頭在那裏等她。

天氣很冷,外麵下著大雪,我擔心她可能會改變計劃,凡夫人的心總是容易反複,隨著時代的進步,節奏的加快,他們的心思變得連神都不太容易把握了。

隔著落地窗,我看見一輛掛著馬形圖騰的藍色交通工具駛進園子,車門像天使的雙翼開了又合,一個全身裹在黑色大衣裏的女人,踩著同色的高靴從那裏出來,在漫天風雪中走進店裏。我的感覺告訴我,這就是她,即使隔了上萬年,我還是很熟悉她的氣息。在雲中的時候,樂宮有人告訴我,她這一世的名字叫——水蓮生。

人類科學地活過幾百年以後,內心深處不自覺地還存著一種迷信,總以為自己可以不死。盡管他們見過許多死亡,在如今的太平盛世裏,他們算不清自己離死亡的距離究竟有多遠。所以,他們像沙灘上玩耍的孩子般,用盡所有的智慧去堆起一個個總會崩潰的沙堡,而不去過問這對他們一生來說,究竟有何意義,值不值得。

蓮生在十幾歲的時候就開始堆積她生命中一個最大的沙堡,那就是擁有一個完全毫無保留愛她的男人,這樣她才可以放心地把自己後半生的生命揮霍於他。

在那之前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個有深度的女人,不會對任何男人產生依賴感。然而這十年來,她開始懷疑“男女平等”是近百年來最大的謊言。

就在昨天夜裏,她抱著樂尋的胳膊快要昏昏入睡時,他和她之間的幾句對話,讓她真實地暴露了身為女人的脆弱感。

樂尋問:“為什麼還會選我?”

蓮生知道樂尋早晚有這麼一問的,因為幾乎所有人,包括樂尋自己都不太清楚她在離開樂尋一年後,為什麼還是回頭選了他。

蓮生閉上眼睛,找了找內心正確的感覺:“十年了,就為你是一直一直、不離不棄地陪伴我的人。”

樂尋正在撫弄著她柔軟的發絲,聽到這句話,突然不動了,良久地沉默著。

蓮生在黑暗中,暗自揣摸著他的心思,試探地回問一句:“樂尋,我們倆這十來年過的很辛苦,好不容易你離婚了,我爸也同意咱倆的婚事了,我們是不是……”

樂尋繼續沉默著,不一會兒,黑暗中傳來輕輕的呼嚕聲。

蓮生心中有些微微見火,她弄不明白身邊這個男人是怎麼回事。他倆分分合合,顛來倒去磨嘰了十年,終於盼到今天,可是為什麼他還是遲遲不做決定呢?

蓮生心裏雖然別扭,但這種別扭比起她這輩子經曆過的別扭來說,百分不及其一,所以總體上她還是感覺很平順,很祥和。以至於她早上醒來,能夠有心情坐在小佛堂裏撥弄佛珠,默念佛號。

她一邊念佛,一邊腦子裏忍不住妄念紛飛,佛友群裏有個叫孫梅的同修,在老城隍廟園子裏開了個唐卡店,那幾幅精美絕倫的唐卡,活生生地映在眼前。她太熟悉這種一旦惦記上什麼東西,要不盡快收入囊中,就吃不香睡不下的感覺。嘴不對心地又念了會兒佛,實在定不住神兒,覺得如此散亂真對不住眼前萬德莊嚴的佛菩薩,於是便坐起身,仔細合掌回向著:“大慈大悲的菩薩,弟子願將今日念佛的功德回向……回向給我和樂尋這段緣份中牽扯的所有人,但願大家都能各得其所,安樂度日。”說完又恭敬地磕了一個長頭,起身將佛珠一圈圈兒地盤在腕間,然後走出佛堂。

蓮生輕手輕腳地來到臥室門前,樂尋還在“呼呼”大睡,她輕喚兩聲,他似有些不耐煩,翻過身繼續睡,她心裏一堵,便決定去老城隍廟逛園子,順便找孫梅喝茶聊天去。

十點剛過,蓮生就駕車進了園子,天氣很冷,園子裏的店家們陸續開門營業,蓮生看孫梅的店已經開門,便決定先去他那裏坐坐,等園子裏店開全了,再出來逛。

她停好車,帶著滿身的寒意走入溫暖的藏式風格布置的唐卡店,鼻子裏剛聞到絲絲濃鬱的藏香,耳朵就聽見孫梅一口純正地道的當地口音在和人說話:“您這幅畫雖是老物件,但是畫工很一般,這價錢不好估呀!”

“沒什麼,您就看著估吧。”

蓮生以為是個送貨上門的文玩販子,現在不比十年前她和樂尋剛來西京的時候,建國已經上百年了,太平盛世裏,大多數古件都被有錢人買去了,市場上越來越見不著真東西,孫梅有時候不得不收一些仿品,手工精巧的仿品隻要材質實在,也能賣上好價格。

孫梅此時已經看見蓮生,滿臉堆笑:“哎喲,我的水總呀,還是舍不得那幾幅唐卡吧,您都來這麼多回了,幹脆請回家去算了。”

被孫梅看出來意,蓮生也不意外,笑著說:“孫老板,你是知道我家樂尋的,他可生怕我在你這裏當了敗家娘們。”一轉臉兒注意到了櫃台前站著一人。她微微有些發愣,他的長相竟然酷似她佛堂裏供著的一尊烏木菩薩,開臉飽滿端正,皮膚很像陽光下熟透的大麥,透著微微的銅金色。他雙眼微微眯著,正打量著她,蓮生恍惚覺得他眼中有些深紫的色調,這個長相,難道是藏區或泥泊爾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