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敬是無法理解這樣的人,也無法理解這樣的事的。
他自幼便被割了一刀,送進了宮裏來。
因此,對於他而言,便是一場交易,一場用身體的某一個零件,兌換富貴的交易。
劉健在這一刻,更是紮心一般的難受。
倘若隻是白發人送黑發人,倒也罷了,可見著自己的兒子這般的樣子,他無法想象,這千瘡百孔的過程中,到底忍受了多少痛。
弘治皇帝不知該如何安慰。
無論怎麼說,現在要緊的是救活劉傑。
他現在想起來,他是見過劉傑的,當年劉傑金榜題名,也曾是意氣風發。那個時候,這個青年,給弘治皇帝的是一股蓬勃的朝氣。
可是現在……
太震撼了。
若不是親眼所見,弘治皇帝想不出,世上竟有這樣的人。
身側的眾臣,都不忍心去看榻上的劉傑,他們無法直視,心裏也不禁羞愧。
平日都說公務繁忙,勞於案牘,可和劉傑相比,這些話怎麼好說出口。
隻有歐陽誌,麵上沒有表情,麵帶木然之色。
方繼藩親自給弘治皇帝斟了一盞茶,然後又給劉健斟了一盞,最後自己再抱著一杯茶,在一旁輕飲,其餘人看了方繼藩一眼,喉結不禁有些滾動。
茶是會上癮的,不喝那麼一口,總覺得少了那麼點兒滋味。
弘治皇帝沉默了很久,見劉傑還未醒來,突然左右四顧,道:“太子呢?“
“這……”方繼藩也看看左右,方才這家夥還在那如祥林嫂一般的絮絮叨叨呢,怎麼突然不見了呢?
方繼藩道:“陛下,兒臣沒見他,想來是一場手術下來,太子殿下疲憊不堪,乏了,去休息去了。”
“噢。”弘治皇帝接受了這個解釋,他隻點點頭,心裏卻是百感交集。
又過了好一會兒。
朱厚照突的興衝衝的進來,邊道:“畫好了,畫好了。”
所有人抬頭,看著興衝衝的朱厚照,有驚訝,有愕然。
“……”
朱厚照手裏捏著一張大紙,健步如飛,直接到了弘治皇帝麵前,大紙一攤開,展露在所有人麵前的,是一張人體寫生圖,是用炭筆勾描的,居然還有透視的效果。
朱厚照曾和一群佛朗機的俘虜待過一些日子,從那裏學來了佛朗機的畫技。
這張人體的透視圖,畫的很真實,連人名都起好了,為了防止大家無法理解,上頭還特意用朱砂筆寫了猩紅的‘劉傑’二字。
朱厚照手指著畫中的劉傑位置道:”父皇,你看,這是劉傑心室附近的剖麵,這密密麻麻之處,就是血管,這裏是胸骨,這裏是心髒的位置,還有這裏……父皇……彈片就散步在這一區域,大的,也不過是比米粒大一些,小的,與發絲等同了,這個手術,最難的地方,就是對人體的構造,要爛熟於心,知道哪個位置不尋常,感受到哪裏有彈片的痕跡,同時,還需小心避免割傷了身體的要害位置,這相當於是什麼呢……“朱厚照想了想,認真的大:”相當於,是在豆腐上雕花,且這花蕾,還需隻有發絲大小。兒臣打開了他的傷口時,都嚇了一跳,心裏沒有太大的把握,很多彈片的取出,已經無法用肉眼和經驗去確定位置了,隻能憑著感覺,這種感覺說也奇怪……“
弘治皇帝低頭看著畫,有點糾結的皺了皺眉頭。
這畫,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須知東方的繪畫和西方的繪畫全然不同,西方這個時代,還講究的是寫實,而東方繪畫,重意境,因而……往往畫筆勾勒幾筆,絕不講究毫發可見,而是需有大量的留白,給人更多的想象空間,這等事無巨細都要畫上去的,就落於下乘了。
弘治皇帝看了第一眼,單純的反應就是,這什麼玩意,畫的這般拙劣。
再聽朱厚照在一旁絮絮叨叨,美滋滋的樣子,弘治皇帝臉一拉。
見其他諸臣都伸長脖子湊上來。
弘治皇帝感覺朱厚照似乎在掄起胳膊抽自己的臉。
弘治皇帝麵帶冷色,從牙縫裏蹦出兩個字:“走開!”
朱厚照:“…………”
朱厚照有點委屈,隻好將自己的畫一卷,忍不住低聲咕噥:“講了這麼多,還是沒明白,去問問其他的大夫,他們求我講,我還不講呢。”
回頭看了一眼方繼藩,方繼藩老僧站定的模樣。
朱厚照拉低聲音道:“老方,你是曉得的吧。”
“曉得,曉得。”方繼藩小雞啄米似得點頭。
朱厚照便道:“那你大聲的講出來,你曉得什麼。”
方繼藩便從善如流的大聲道:“殿下的畫真好,頗有達芬奇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