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劉健來說,王守仁和歐陽誌就不同。
他們的身份是後輩,又是下官。
有時候嚴厲一些,卻也無妨。
於是沒多久,兵部尚書王守仁、吏部尚書歐陽誌,就被人請了來。
讓二人落座,劉健呷了口茶,才慢條斯理的道:“商賈們欲修鐵路,這對朝廷而言,是減輕了許多的負擔,法無禁止即為可,令師奉旨辦此事,可是何以……卻對私募鐵路,如此的嚴苛,老夫擔心的是,他是將商賈們嚇走了啊。哎……齊國公終究年輕,不曉得這個世上,什麼事都容易,唯獨隻有讓人心甘情願掏銀子才是最難的,掏一兩銀子需反目,掏十兩、百兩銀子需拚命,倘若是數千上萬,甚至十數萬兩,這便是不共戴天,生死大仇了。”
劉健隨即又道:“可這榜文之中呢,不但土地要占去大半的股份,且營建,還需鎮國府核驗,所用的工程隊,也需西山建業頒放資質,還有經營之權,統統在鐵路局之手。當然……這沒什麼不好,隻是老夫擔心哪,擔心商賈都嚇跑了。”
他頓了頓,想了很久,又接著道:“人還沒掏銀子,就這般,有什麼醜話,不可以等到他們掏了銀子再說嗎?”
歐陽誌:“……”
王守仁則是一臉坦然的道:“劉公,恩師所為,為弟子的,不敢妄議,想來,定有他的心思。”
劉健也算是服氣了,歐陽誌不吭聲,王守仁呢,直接一句子不言父名,徒不言師諱給頂了回來。
看著這兩師兄弟,劉健歎口氣,明白這算是白請他們來這趟了。
劉健脾氣好,沒有再說什麼,而是擺擺手道:“罷罷罷,這是令師督辦的事,老夫就不過問了。”
…………
今兒,王不仕下值來,就直接回了自己府邸。
現在京裏都在議論著修鐵路的事。
大量的人口彙聚在了京師,再加上印刷品的廉價,傳播的渠道開始變得五花八門,因而但凡什麼事熱議起來,便如排山倒海一般。
王不仕安心在翰林當了值,幾乎不問外事,隻有回到府中,這個時候,鄧健便來了。
鄧健穿著最時新的儒杉,雖然他不是讀書人,可他愛這個調調,再配上他的大金鏈子,還有他那金絲的墨鏡,頭戴著一頂鑲嵌了寶玉的襆帽,顯得格外的精神。
“老爺,鐵路的榜文發了。”
“噢?”王不仕來了興致:“取來。”
鄧健忙是取了抄錄來的榜文,交給王不仕,王不仕細細看起來。
對於修鐵路,王不仕是有些忌諱的,他很清楚,這鐵路關係重大,現在朝廷需要銀子,可一旦鐵路修成,將來難道將這國器操持於商賈之手?
正因如此,他比其他人更顯得謹慎。
可當他低頭去看了榜文,看著裏頭諸多對修建、經營、利潤分配的限製,卻是愕然,隨即眉一沉,口裏喃喃道:“有底了,有底了,這下有底了,去……籌措一筆銀子,能籌多少是多少,這鐵路,還是有利可圖的,最重要的是穩當……”
鄧健在一旁,把王不仕的話聽了個清楚,不由同情的看著王不仕:“老爺,外頭的人都說,這裏頭的規矩太多了,隻怕未必是好買賣。”
看了一眼鄧健,王不仕卻是氣定神閑:“這是尋常人的看法,若是跟著尋常人去思考,莫說掙銀子,便連灰都吃不著,你跟著老夫,也有許多年了,難道還一點眼光沒有嗎?”
他頓了頓,似乎覺得鄧健雖然吃裏扒外,可終究比以前養熟了一些,於是道:“買賣最怕的,就是沒有規矩,尤其是牽涉到修建鐵路此等大事,掏銀子的時候,朝廷若是什麼都肯答應,那麼這個買賣就要小心了,因為將來一旦茲事體大,朝廷是絕不會縱容商人們操持國器的。規矩越多,說明朝廷是真心希望與商賈合作,希望彼此可做到互利,這是什麼,這是誠意!”
“如此一來,雖是經營之權統統在朝廷之手,可某種程度,卻等於是我等與朝廷利益成為了一體,休戚與共,這不但令我等心安,也讓朝廷……可以不費分文,而修建鐵路,得到甜頭。”
“有了這個甜頭,朝廷斷不會殺雞取暖,而是會想盡辦法,維持一個我等的利潤空間,你可知,這是為何?”
鄧健聽的似懂非懂,又是搖頭,又是點頭。
王不仕微笑道:“因為……站在朝廷那邊去想,既然商賈們不可能動搖到國本,商賈投了這麼多銀子,自是要牟利,若是不給大家利益,將來誰還肯投更多的銀子去修更多的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