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轉眼而過,又過去了半月了。
這半月的時間裏,西山依舊很忙碌,四處招徠流民,許多人的幹勁甚至比從前更足了。
邸報已掀起了驚濤駭浪,因為是皇帝親自授意的,所以這關於方繼藩的授課內容以最快的速度被送至了所有的官吏的手裏。
邸報一旦出現不同尋常的內容,顯然就是宮中發出的某種不同尋常的訊號,足以使無數人去揣摩這邸報背後的深意。
方繼藩……
這三個字,顯然正式開始漸漸的浮出了水麵,當然,他不再是一個人渣惡少的身份。
得了腦疾都可以有這麼多大道理?
許多人抑鬱了,實在想不通啊。
而在這期間,紅薯的推廣也終於開始順利起來了,方家的數千畝地,再加上晉升為新建伯所賜的數千畝土地,以及龍泉觀、西山,大量的土地開始栽種新苗,到處充滿著生機勃勃之景。
張信忙得團團轉,也忙得不亦樂乎,每日就騎著馬在龍泉觀和西山之間來回奔走。
他黑了,也瘦了,人也學壞了,竟會罵人了。
看著農人們不擅於培植而糟踐了幼苗,他氣得跺腳,一通亂罵,這位本該是斯斯文文的郡馬,竟多了幾分殺氣。
新苗就是他的命根子啊,一手帶大的,關於培植的技巧,他自己足足寫了一本書,裏頭盡是在種植中的經驗心得。
……
而選官之日也在即。
新晉進士們摩拳擦掌。
唯有王守仁卻一丁點都高興不起來。
他又將自己關在了書房裏,已有半月。
王華到了書房,看著自己兒子愣愣的坐著,胡子拉碴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書桌,書桌上依舊還是一幅字,隻是……這幅字再不是知行合一,而是‘大道至簡、知行合一。’。
王華歎了口氣,坐在一旁,看著那雙目布滿血絲的兒子,畢竟是翰林出身,詹事府少詹事,王華的理論水平還是很高的,他決心好好的開導開導這個傻孩子!
於是清了清喉嚨,便道:“嗯……大道至簡,知行合一,此八字,頗有幾分禪意,伯安啊,近來看了什麼道書?”
王華帶著微笑,已做好了心理準備,要好好的和自己兒子溝通,也好把他從深淵裏拉出來。
平時在詹事府教導那頑劣的太子殿下,還不是手到擒來的?自己兒子再如何頑劣,總也比太子殿下要強上許多分吧。
要有耐心嘛。
王守仁的眼眸裏,突然透著精光,道:“錯了,都錯了。”
“什麼?”王華一呆,錯了,吃錯藥了?
王守仁豁然而起,大呼道:“他們都錯了。”
“………”王華拚命忍住自己的擔心,依舊帶著微笑:“誰……誰錯了?”
“下儒生,盡都錯了,大錯特錯。”
“……”王華心裏咯噔了一下,有一種不妙的感覺:“下儒生?”
王守仁凝視著王華,竟是變得欣喜若狂起來,他深吸一口氣,開始一字一句的道:“荀子!”
“荀子?”王華頓感如遭雷擊!
荀子乃聖人啊,孔孟之後,儒家第一人啊。
隻聽王守仁繼續道:“董仲舒!”
“……”
王守仁激動得顫抖,他狂喜著繼續道:“程頤……”
“程……程夫子……他……你什麼意思?”王華心底愈發的覺得不好了。
此時,王守仁抬頭,背起了手,他的欣喜開始收斂了一些,目光開始變得深沉,漸漸的,似乎有了自信一般,他接著道:“朱熹!”
“朱熹?”王華臉色慘然。
“陸九淵!”
又一個人,王守仁口中所的每一個人,無一不是古之聖賢。
王守仁的眼中有錐入囊中的尖銳,他凝視著自己的父親,認真地道:“他們都錯了,大錯特錯。儒家諸派專以詮釋孔孟而名揚下,至今流傳。可孔孟之學,本來的樣子是什麼呢?其實無人知曉,這千年來,無數的作經作注將一篇短短的論語變成了一個浩瀚如海的學問,無數儒生追求一生,亦沒有門徑去窺見真理的本身。”
王華捂起了自己的心口,顯得搖搖欲墜,嘴唇都哆嗦起來了:“你……你……不是我的兒子……”
離經叛道,這是離經叛道啊。
你抨擊漢儒倒也罷了,你抨擊陸九淵諸儒,也的過去,你竟抨擊程朱?王家就是靠讀程朱才有今日啊。
王守仁整個人卻陷入了某種狂熱,臉上異常的肅容:“可真正的大道在哪裏呢?大道至簡啊,子曰仁愛,根本就不需無數的大儒去詮釋什麼才叫做仁愛,仁愛本身就是仁愛而已;子曰仁政,又何須無數人依著這兩個字去詮釋何謂仁政呢?仁愛、仁政,即為知也,既已知之,便不複去窮究知之之理,於是,子曰,君子敏於行。既已知之,便當行之,此謂之知行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