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代王朝,都是在吸取了前朝的教訓之下,漸漸的形成新的體製的。
譬如魏晉看到了漢時的宦官和外戚之害,於是嚴厲禁止宦官和外戚秉政,隋唐看到了魏晉時的豪強之害,於是開科舉,廣納寒門。等到了宋時,又看到了隋唐時藩鎮之害,於是收天下之兵,置於京師,強幹弱枝,抑製武人。
等到了大明,吸取了宋人軟弱,割地歲貢求和的教訓,因而對於天子的要求,顯然比之宋時要求高了許多。
其中最重要的一條便是,天子需與國同存亡,宋時遇到了危險,尚且可以討論遷都和求和,讀書人們總能為天子找到理論基礎,證明這樣做的正確性。
可在大明,這一條,宛如天條,誰敢提,就是找死,無數文臣,唾沫星子都能噴的你*生活不能自理,皇帝若是動了這心思,也得乖乖的收回去,否則,隻怕要舉朝嘩然。
這種一根筋的思維,貫穿了大明始終,弘治皇帝對此,自然是深受影響。
巡邊,不存在的,大明皇帝是有巡邊的狀況,可一般都是韃靼人來犯的時候,京師出了疫病,想跑?固然隻讓太子和太孫偷偷離開京師,那也不成。
倘若如此,那麼太子還有資格,來克繼大統嗎?那麼太孫還有資格,在自己和太子百年之後登極嗎?
弘治皇帝心亂如麻,卻終是咬牙切齒,一副我意已決的模樣:“下旨,北通州的災情,本地官府,要極力遏製,上至知府,下至小吏,必須在職,玩忽職守者,可立即處置,連坐!”
弘治皇帝隨即道:“召百官至謹身殿議論賑濟方法,這廷議,卿來主持,告誡百官,京師之中,可以有百姓逃亡,甚至可以有士卒逃亡,可在職公卿,逃亡一人者,亦連坐處置!”
劉健頷首點頭,此時也沒有繼續勸下去了,可怕的瘟疫即將開始,而這一場瘟疫,無論是陛下,還是尋常小民,在這可怕的疫病之前,都不會受上天特別的垂愛,唯一的辦法,就是在大災時,避免更大的人禍出現。
弘治皇帝道:“除此之外,各處要張貼安民榜文,府庫之中,要緊急調來草藥,命禦醫院和西醫院派出醫者至各處探視病情,還要召集京師中的所有大夫,令他們在各街坊,熬製湯藥。”
“臣明白。”劉健深深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
對待天花,幾乎沒有任何可行的良方,雖說在江南一帶,出現過‘人種’的防疫方法,不過這玩意,危險性太高,本身沒有天花之人,你卻要用‘人種’給他種痘,雖然醫者們會選擇毒性較弱的‘人痘’,卻也不是什麼人,都可以承受的,據說人種種痘的死亡率不低。
因而,劉健十分清楚,這事兒,隻能聽天由命。
可陛下依舊派大夫熬製湯藥。
雖看上去是死馬當活馬醫。
可事實上,卻是一種安定人心的手段。
人們若是染上了瘟疫,倘若沒有人救治,勢必陷入絕望,那麼人禍,轉瞬即來了。
可倘若染了瘟疫的人,看到大街小巷裏有大夫熬製湯藥,盡力救治,哪怕這湯藥能醫好的可能微乎其微,可人一旦有了希望,這人心,也就能安定下來。
這一次,瘟疫爆發,整個京畿上百萬戶之中,隻怕要死十數萬人了。
尤其是軍中,一旦染疫,將更加可怕。
劉健咬咬牙:“臣遵旨。”
弘治皇帝說罷,臉色溫和一些,心裏雖猶如壓了一座大山,卻還是看了劉健一眼:“卿的兒子,叫劉傑,在翰林院是嗎?想辦法,讓他出京吧,卿家這些年,也是不易啊。”
劉健一愣,眼裏有些紅了。
可他深吸一口氣,搖搖頭:“陛下,他既是西山的生員,也是翰林院的命官,他和老臣一樣,自有他的職責,他的死活,並非操持在陛下和老臣的手裏,而是在老天的手裏。”
弘治皇帝頷首,他盡力使自己心情平靜,借故低頭:“卿去召百官吧。”
…………
方繼藩的興奮勁還未過去,便被召到了宮中。
在謹身殿裏,宦官宣讀了陛下的旨意,劉健開始主持廷議。
百官聽罷,不禁嘩然。
麵對這可怕的天花,還真不是靠仁義道德,或者是將士們用命,可以抵禦的。
一時之間,人們竊竊私語,有人麵露膽怯之色,有人開始擔心,有人皺眉,幾乎每一個人,都是苦瓜著臉,憂心忡忡。
朱厚照也變得憂慮起來,顯然,他也知道天花的厲害。
劉健不得不連續大吼了幾聲肅靜,方才使謹身殿安靜了一些。
劉健歎了口氣:“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今疫病滋生,國家危亡在即,屆時,勢必無數軍民百姓陷於水火之中,死亡就在眼前,諸公乃國之棟梁,世受國恩,享朝廷俸祿。今日,當以死報效。而今,當務之急,首要的是安民,如何安民?自需陛下與諸公勠力,萬不可滋生苟且之心,陛下定了,我等便定了,我等定了,軍民百姓們就定了。人心隻要安定,天花之害,便可減至最輕,所以從今日起,一切當值之事,依舊如常,賑濟之事,也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