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番話,倒是……像極了方繼藩。
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方繼藩那家夥,嘴巴甜,沒想到太子,也學到了幾分了。
弘治皇帝聽罷,不禁笑了。
“你心裏一定在想,朕就這麼想要這天可汗的尊號?不,天可汗算什麼呢?不過爾爾罷了。可是哪,朕要比的,乃是唐時的太宗皇帝,自先秦以來,我中原開疆拓土之君,無過漢武太宗,朕從前,不喜打打殺殺,何也,連年征戰,百姓遭殃哪。可如今,下西洋,開了眼界,方才理解了漢武帝和唐太宗的心境,這天下,竟有如此多的心腹大患,臥榻之下豈容他人酣睡。若是朕不管,數十年,又或者百年之後,等到他們羽翼已豐,那時,才想要攘夷於外,便難上加難了。”
“大漠和遼東諸部,而今已經不足為患了,未來大明之患,在大食,在佛朗機,受天可汗之號,會盟諸部,是先安內,使我大明北境無憂,方可對付這些心腹大患。”
弘治皇帝頓了頓,深深的看了朱厚照一眼。
兒子長大了,或許能理解自己的心情了。
自己做的這些,哪一樣不是為了兒孫們清除障礙呢。
這最難啃的骨頭,朕還活著,就讓朕來啃,兒孫們,受著祖宗恩蔭,享福便是了。
弘治皇帝繼續道:“大漠諸部,而今式微,在朕看來,他們特來歸順,也是迫不得已,誰願意屈居於人下呢?若是朝廷對此怠慢,難免使他們覺得朝廷慢待了他們,更有甚者,若有有心人暗中慫恿,使這草原和冰原諸部都認為,我大明非但對他們輕視,甚至可能對他們懷又剪除之心,他們在恐懼之下,會不會魚死網破?”
“自宋滅亡之後,中原人和蒙元人的廝殺,已經太久太久了,彼此之間,多是相互戒備,那血海深仇,還近在眼前呢,想要讓他們死心塌地,大明,自當也要有所表示,這也是朕親往大同,與諸部首領會盟的原因,朕是要讓他們知道,隻要他們肯真心歸順,朕依舊有海納百川的胸襟,朕可以是他們的死敵,也照例,可以是他們的君父。朕將草原諸部的子民,也當做朕的子民,自此之後,大漠之內,再無紛爭。”
弘治皇帝接著道:“春秋曰:中國有禮儀之大,故稱夏;有服章之美,謂之華;這便是華夏的由來。今朕臨華夏,繼祖宗大統,若蠻人知禮,戴華夏服章,那麼,天下大同,亦是幸事。”
“這些年,對大漠,該打的,都打了,接下來,是該安撫人心,休養生息。朕此番去,便是要定下規矩,使諸部感受朕的誠意,從此心悅誠服,死心塌地,這大漠,已經消耗了我大明太多太多的國力,今朕欲製四海,非要安大漠不可。”
朱厚照聽了,心念一動:“可若是父皇去,那諸部的首領之中,真有人圖謀不軌呢?”
弘治皇帝微笑:“朕乃天子,蠻夷豈敢侵之?”
朱厚照:“……”
弘治皇帝又道:“你看,你又覺得朕是自大了,你帶了那韃靼商賈來見朕,朕豈會不知,隻是,心懷不軌之人,隻是少數,若因為這少數,朕便不敢去了,豈不是……先寒了那些願意歸順之人的心?朕聽說,大漠之人,最敬重的乃是英雄,倘若朕如此惜命,反而被人看輕了,若真有人圖謀不軌,自有人將其拿下。”
“再者……”弘治皇帝深深的看這朱厚照,眼裏流露出別樣的情感,語重心長道:“再者,朕還有你,有載墨,朕後繼有人,何懼之有呢?”
朱厚照便獨坐在沙發上,歪著頭,開始發呆。
弘治皇帝曬然一笑,靠著沙發,亦是沉默下來。
幾日之後,鑾駕至大同。
方繼藩率大同文武來迎駕。
浩浩蕩蕩的衛隊,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無數的命官,穿戴著飛禽走獸的官袍,紛紛拜倒。
弘治皇帝下了車,先行至方繼藩麵前,對方繼藩道:“方卿家,辛苦了。”
方繼藩道:“為人民……啊不,為陛下效命,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方繼藩就是這樣的,有時候說話,顛三倒四。
弘治皇帝微笑,背著手:“各部首領,還在大同城外吧?”
方繼藩道:“依循乃是唐朝時的舊禮,於關外設了高壇,各部首領,總計七十四人,早已候命,禮部選定的良辰吉日乃是三日之後,到時臣和太子,帶禁衛出城,各部首領統統已解下了刀劍,其扈從,隻各自挑選十二人觀禮。”
弘治皇帝頷首:“朕一切依卿安排便是了。”
說著,抬頭看著大同這巍峨的關牆,不禁歎息道:“大同乃九邊之一,更是我大明京畿之門戶,這城樓和高牆,自太祖高皇帝以來,屢經修葺,是時候,這牆該撤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