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生即是愛(3)(1 / 3)

我理解,指責我將孩子送進育嬰堂,就很容易演化成指多我是不近人情的父親,指責我仇視孩子。然而不容分辯的是我之所以采取這一步驟,主要是擔心孩子們遭遇很不幸的看運。如果我不在乎他們的前途,那麼在我個人無法哺育他們白情況下,我就有理由把他們交給他們的母親或舅舅家撫養,孩子們就可能被寵壞或成為無賴。想到這裏我不寒而栗。穆罕默德對賽伊德①的所作所為與他們可能在我孩子們身上做出的事相比,顯然是微不足道的了。他們後來為我設下的種種陷阱充分證實他們當初是有這樣的打算的。說實話,我當時根本想不到會有這樣惡毒的陰謀詭計。我知道,育嬰堂的教育最適合孩子們,因此我把他們送去了。如果今天還出現這種情況,我還要這樣處理,而且疑慮會更少些。我清楚地知道,隻要我稍微養成那麼點習慣來發展我的天性,那麼,沒有哪個當父親的會比我對孩子更加慈祥體貼。

我對人心的認識之所以取得進展,那是得益於我在觀察孩子時的那份樂趣。同樣的樂趣在我年輕時卻阻礙我的認識,因為我和孩子們玩得那麼開心,那麼舒暢,就不大想到去研究他們一,二而當我日益衰老,眼看我這張滿是皺紋的老臉會叫他們害怕時,我就不再去打擾他們。我寧可放棄我自己的樂趣,也不願破壞他們的歡樂;我就僅僅以看著他們遊戲和玩耍而感到滿足-可是我也從我的犧牲中得到補償,從這樣的觀察中取得一關於人性的最初和最真實的活動的知識,而這是我們的學究fI、根本不懂的。我進行這項研究下了這麼大的工夫,在進行時不可能不興趣盎然,這從我的作品中可以得到證明。要說《新愛洛依絲》和《愛彌兒》出於一個不愛孩子的人乏手,那未免是世上最荒唐的事情了。

我從來都是既乏機智,又無口才;而自從遭到不幸以來,我的舌頭和腦子就越來越不靈活了。思想遲鈍,也找不到確切的詞語來表達。和孩子談話,卻最需要對自己所用的詞語斟酌選擇。對我來說,這種為難還多了一層,那就是聽眾的注意,以及他們對我說的一切予以的關注、理解和壓力。我既然專門為兒童寫了幾部書,對他們講的每句話自然就被認為是神諭了。這種極度的困惑,加上我的無能,使得我局促不安,張皇失措。我隨便在哪個亞洲帝王麵前說話,也會比在逗娃娃說話時自在得多。

另外一個不利條件使我更加疏遠他們。自從遭到不幸以來,我雖然一如既往地樂於看見他們,但是跟他們在一起就不是那麼親切了。孩子們是不喜歡老人的。在他們眼裏,老態龍鍾是醜的。他們那種厭惡之情使我難過,我寧可不去撫愛他們,以免讓他們感到拘束或產生反感。我這樣的動機隻能在真正富有深情的愛心上才能得到反應,那些男女學者們是根本不把它放在眼裏的。喬弗朗夫人對孩子們在她身邊是否感到快樂根本不去操心,隻要她自己感到快樂就行。而我呢,我以為那樣的快樂比沒有還壞;當這快樂不是為雙方共享時,它就是個負數。我曾有過與孩子們共同分享快樂的美好時光,如今卻無法找到了。如果這種情況還能恢複,那麼,這一失而複得的樂趣對我來說會變得更為強烈;那天上午我撫摸蘇斯瓦家的孩子時感到了這一點。這不僅是因為領著那兩個孩子的保姆叫我生敬畏,而是因為那兩個孩子自始至終都是笑容滿麵,跟我在一起沒有流露出不悅或者厭煩酌情緒。

啊!倘若我有機會享受哪怕是來自一個還在繈褓中嬰兒發自內心的純潔的溫情的機會,倘若我還能在別人眼中看到如從前和我在一起時愉快和滿意的心情,那麼我那雖短而甘美的感情的流露將是對我多少苦難和不幸的報償啊!那時我就不必到動物身上去尋求人們拒絕向我投來的善意的目光。這樣的目光在我的記憶中總是彌足珍貴的。這裏舉一個早該忘記又無法忘卻的例子。兩年以前,我在新法蘭西咖啡館附近散步。為了繞過蒙馬特爾高地,我就穿過格利尼盎古村。我心不在焉地直往前走,一麵又胡思亂想。忽然有個五六歲的小男孩使勁抱著我的膝蓋,以十分親切、十分溫柔的眼光看著我。我的心為之感動了。我心想,要是我的孩子在我身邊的話,他們也會這樣待我的。我就把孩子抱了起來,欣喜若狂地吻了幾下,然後繼續前進。一路上,我總感到像是少了點什麼東西似的。一種莫名的衝動促使我折回去。我責備自己突然離開這孩子。於是,我跑向孩子,再次親吻他,給他一點錢買幾塊糕餅(小販恰好從我們身邊走過),然後就逗他聊天。我問他爸爸是誰,他指了指那位箍桶匠。我正要離開孩子去跟他父親說話,忽然發現有個麵目可憎的人(看來是別人派來盯我梢的密探)已經搶在我的前麵了。之後,那箍桶匠死死地盯著我,那眼神顯然十分不友好。這個景象使我為之心寒。我趕緊離開這對父子,步子比剛才跑來時還要快些,原來的美好情緒也被破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