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懷誌一大早就出了門,他今天是要到各家各戶去串串門,順便了解一些情況,這本是他們通訊組隨時可以做的一件事。他每到一家,社員們還是非常熱情地給他倒茶拿煙,又加之是新年剛過的正月間,所以不少的人還給他端出了醪糟兒、脆果兒等什麼的請他吃。他哪裏是來吃這些東西的,但每每是盛情難卻,隻好隨便應付應付,他問到大家的生活情況和學習情況,年輕人都隻講學習上抓得如何如何紮實和怎樣怎樣緊,至於生活方麵,人們總是不願意多去涉及。而且,人們都很少主動說話,隻是聽他說的多,待他一走,大家卻又都有說有笑起來了。懷誌走了幾處,見都是這樣,他琢磨起來,這裏麵一定有文章,一定是大家有苦楚,但為什麼又不說呢?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一下子明白了,他們一定是認為我是大隊裏的幹部,可我明明不是什麼幹部,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呢?況且,我也是一片好心啊。他有些想不開,也想不出什麼好的辦法來,第一天就這麼結束了。
回到家裏,父親問:“誌娃,今天到哪兒去來?”
懷誌把自己當天的情況給父親說了一遍。父親說:“這很好,近來,你離群眾的距離是越來越遠了些,在我們當老爹的麵前誇你們的人也不多了,有的雖然說幾句,但都是什麼那孩子本事是有,各方麵都還能來上幾下子,可就是……就是什麼,他們卻不說出來。我想來想去,想必然你在什麼地方出了問題,要不然,我估計就是你和大家參加生產勞動的時間太少了。你要知道,在農業社,凡是有法做活路而不做,光躲懶、偷奸耍滑的人,那人家是像恨不生的穀種一樣恨他的。我說誌娃,你們還是要多參加一些勞動才對,別年紀輕輕就成天去編那些什麼上不挨天,下不著地的假文章了。年輕人,勁用了又來,我記得你剛回來時,好多人都在我麵前說你好,有的誇獎你,很多人關心你,都還指望你能順著大家的心,主持公道,伸張正義,但現在呢?大家都失望了。一句話,人家都認為你們是史正仁那一夥子的了。我常說,史正仁那東西不是好人,你不時時注意嘛!”
懷誌也深深地意識到自己過多地脫離了生產勞動,手變得細了,皮膚變得白了。可他覺得自己的思想並沒有變,他也很想改變自己這種尷尬的局麵,但他一時又不知道自己應該從哪裏做起,因為他每天都很忙,寫稿組稿,指導新手什麼的,很少有空閑時間。誰知到頭來卻是頂起兌窩耍獅子——內石(累死)不討好。當天晚上,懷誌左思右想,在鋪裏輾轉不能入睡。
突然,他聞到了一股父親的旱煙味,便猛地想起了老支書的旱煙鍋,想起了老支書,他恨不得馬上去找老支書談談。此時此刻,他就像一隻單獨出海卻恰遇風浪的孤舟,是多麼地需要救援呀!他猛地坐起來,打開門向外看了看,還是深夜,他隻好又重新回來,倒在床上。此時,他多麼希望黑暗馬上過去,曙光快點到來啊。
第二天天剛亮,懷誌就跑去找老支書了,他一口氣把昨天吃閉門羹的事向老支書說了。老支書笑笑,又叫小孫孫把旱煙鍋給他拿來。他說:“是有差距了吧!”他又指了指旁邊的小凳,“坐下來,我們好好談談!”
老支書一口氣談了目前大隊裏還存在著的許多問題,也談了他對這些問題的看法。懷誌覺得奇怪的是,老支書的看法,卻恰巧和史正仁的看法完全相反,懷誌覺得老支書講的盡是道理,好像挑不出一點破綻來似的。最後,老支書用誠懇的口氣說:“我們一定要重事實,再不能搞浮誇了。對這些擺著的事實,群眾為什麼不向你談呢?不是他們不想說,而是不敢說。
這主要是他們對你還不了解。你從小就在外邊讀書,雖然初中畢業後和大家一起勞動了一段時間,可那畢竟還很短暫,對問題還看不透,往往隻是看到了事物的現象,卻沒有看到本質。
其次是你接觸的人還不廣泛,你隻接觸到了一些青年人或是部分中年以下的人,你去找那些愛說老實話的老漢家們談談看,他們會給你講一些真話的,要真正了解群眾的生活和疾苦,可不能隻看表麵現象啊!現在我們有很多同誌都是這樣,下去檢查工作,或搞調查什麼的,都隻是和幹部談談,找領導問問,若是遇上了真正的好領導那倒還可以,唉,隻可惜這些人往往太少了。有的幹部上爬思想極其嚴重,他們隻知道眼睛往上看,腳步往上抬,官位一步步地往上升,卻根本不顧他下麵的一大批群眾的實際困難。他們隻知道千方百計地讓上級知道自己的好,成績生怕說漏了一點,卻從來不去說自己的缺點,領導一來,就忙著應酬,接待,參觀重點,看典型。所以這幾年凡當領導的都想去搞個點。因為隻有點才能搞出名。什麼點,還不是大家的血汗集中起來的。點再好,起不到帶麵的作用還是沒用啊!有的人搞點的目的則全是為了用來迷領導的眼,而我們有的領導的眼睛,也確實就隻看到了一點點。就說我們大隊吧!也還算個重點,賬本上糧食年年在增產,可實際怎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