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1 / 3)

巧婦難為無米炊,以會當內家而遠近聞名的懷誌母親,這一年無論怎樣地東拚西湊來維持一家人的生活,結果還是給餓病了,加之繁重的體力勞動,懷誌父親也就得上了這個“水腫病”。那一年,政府倒還有點專門配給水腫病人的貸糧,但這要經醫生檢查病人後出具證明並經幹部們批準才能領到。醫生檢查的結果是沒啥,可條子送到史正仁那去批就變了。農民有句俗諺,人窮性硬,馬瘦毛深,你別看懷誌的父親腫得像個羅漢兒,可他的心卻並沒有腫,直性子也沒有變,麵對重重打擊,他沒有吭一聲,還安慰了老伴兒和兒媳一番,硬是帶著一家人硬挺過來了。後來,懷誌哥哥的一條腿殘廢了,由於是工傷,組織決定把他轉到了新的工作崗位,而且還決定讓懷誌的嫂嫂也轉到場裏去工作,以便更好地照顧自己的丈夫。一切都已經過去了,隻有懷誌父親得下的那個水腫病症,一到每年的春荒季節,吃菜喝水缺糧的時候就發了。

“你老放心,兒子一定聽黨的話,跟共產黨走,決不會去幹些什麼給你和祖輩丟臉的事的。”懷誌說。

“你們天天幹的事,有些我曉得一些,有些我也不是完全了解,也不懂有些啥意思。但你一定要記住,要幹正大光明的事情,幹人民群眾擁護的事情,幹對黨有利的,對社會主義有益的事情,我們尹家祖輩幾代人可都是老實巴交的本分人啊。”

懷誌聽著老人的話,他覺得農村裏不合理、不合政策的事確實太多了。但是他認為,過去了的事情,就讓它永遠過去吧,誰是誰非的問題,各自都應該多作自我批評才對,況且,一個巴掌是拍不響的,凡事也應該多作自我批評才對。不過,懷誌對史正仁倒是早已有了一些看法和認識,他也很厭惡史正仁的一些行為。他知道史正仁是本地的一個有著至高無上權力的人,但他決不會懾於史正仁的淫威而去對他曲意逢迎,他已經有了一個決心,要和一切歪風邪氣作鬥爭。不過,懷誌覺得,再怎麼說,史正仁和大家的事畢竟還是屬於人民內部矛盾的,他多麼希望史正仁能夠及時改正自己的缺點,帶領全大隊的人努力幹事。說實話,他認為史正仁的確還算是一個能幹人的,隻要他能把一門心事都用到工作上來,那是完全可以幹出一點事情來的。對於自己,懷誌相信,在這廣闊的農村天地裏,在這火熱的革命運動中,他是一定能夠做出一點什麼的,作為年輕人,他也不僅僅隻會滿足於默默無聞地生出,白白地生活一陣子之後又悄悄地離開人世。懷誌想:人,畢竟是人,不是一般動物,如果一個人活著隻僅僅是為了吃飽肚子或者單圖個人享受,而不能使生活在他周圍的人得到一星半點的好處,甚至於還會因為有了他而覺得苦惱,那麼,這個人和一般動物是沒有什麼區別的,甚至於還不如。

想著想著,懷誌昏昏入睡了。

春英、史正仁坐在開往縣城的班車上,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史正仁坐在靠窗的一個位置上,軟綿綿的皮沙發,一起一伏地托著他那肥胖的身體,他覺得舒適極了,他從懷裏掏出一支雪茄,點上火,慢悠悠地噴著煙圈兒。他有時拿眼睛望望窗外,起伏的群山在不停地晃動,然後慢悠悠地向著他的車窗後麵隱去。灰蒙蒙的遠山,顯得有些渺小和模糊不清,這渺小不清也同樣在慢慢地向他靠攏,然後逐漸變大、變得清晰起來。

客車在山川河穀之中時快時慢地行駛著,山路、小溪、樹林,隻在史正仁的眼前一晃,就又過去了,過去得是這樣的快,但史正仁卻覺得車子跑得還不夠快,於是,他頭一仰,閉上眼睛養起神來。

春英剛坐上車時,顯得很高興,她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是新的,對她都產生了極大的吸引力。她顯得特別活潑,一雙水靈靈的眸子不住地轉動,這眸子充滿活力,充滿希望,充滿歡樂。

客車有些顛簸,春英覺得自己就如同坐在一個極舒適的搖籃裏,而讓什麼人提著,在寬廣的天地間晃動似的。車行駛在起起伏伏的山間,她又覺得好像是自己張開了雙臂,在崇山峻嶺間飛行一樣。當汽車顛顛簸簸地下了一道坡,又十分艱難地爬上一座山梁時,春英突然感覺到了道路的坎坷不平,車行困難。慢慢地,她的眼前變得有些昏暗起來,山不清、水不秀了,空氣也不夠新鮮了,她越走越感到惡心,越走越覺得目眩,感覺到周圍的一切開始變得模糊起來。她閉上眼睛,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任隨那還在不停搖擺著的汽車把她載到什麼地方去。她暈車了。

“嘀——”,一聲喇叭叫,車到站了,史正仁從睡夢中醒來,他聽著嘈雜的聲音,望了望這人聲鼎沸的城市,得意地舒了一口氣:總算到了!他猛見妹妹還睡在沙發上,他為妹妹未曾領略到這初來乍到的城市風光而惋惜,急忙走過去搖了搖妹妹,她顯得那樣的軟弱無力。史正仁將妹妹扶下汽車,她依在他的懷裏,隨著他的腳步的移動漸漸地走進了這個花花綠綠的世界,隱沒在了穿紅著綠的人海裏。

史正仁參加的農業學大寨先進積極分子代表大會是在地區大禮堂召開,而春英的新聞通訊員培訓會議則是在地區文化館的一個大會議室裏進行。雖然會議在兩個不同的地方召開,但他們都同住在地區招待所裏,作息時間也都一樣。春英是沒有出過遠門的,而史正仁是經過大串聯鍛煉過的,他對這座城市非常熟悉,所以,隻要一有空,他就總是帶著妹妹去逛公園、轉街和逛百貨公司,他要利用這些機會讓妹妹開開眼界,並且還不停地給妹妹講些在城市裏生活的好處,諸如吃水不用挑,水管就安在鍋邊上,照明用的不是煤油燈而是日光燈。他說城裏不像鄉裏那樣有時煮飯沒柴了,就燒幹牛屎,而城裏是燒蜂窩煤,或者用電爐;他又說城裏人是不知道紅苕葉子是可以吃的,他還說鄉裏人常吃酸菜是會引起得癌症的。他還引春英去公共浴室洗了澡,並且還告訴她,在城裏生活,即使冬天到浴室去洗澡也不會覺得冷。看到別人騎自行車,他又告訴她鄉裏的牛糞是多麼的難背。他說城裏大熱天是可以有冰棍吃的,而這是鄉裏人連想都不敢想的。看電影時,他對她講城裏的文娛生活是多麼的豐富;走到郵電局門口,他說城裏可以看到當天的報紙,信件用不著像鄉裏那樣,要自己走十幾裏山路去公社郵電代辦所取,而是郵遞員按門牌號數送到家裏來。他說城裏的夏天是沒有蚊子的,掛帳子隻是為了好看。他還告訴她城裏的孩子由於受環境的影響,從小就很聰明,讀起書來成績將會如何如何的好。他還給她曆數了好多的中外名人;說他們都是出生在城市的。他說女孩子生活在城市裏,夏天還可以穿裙子,而要是在鄉裏,女孩子穿裙子就會把大人大牙給笑掉。他還給她講城裏的年輕人談戀愛時是如何如何的浪漫,而在鄉裏就隨時都可能有人說三道四。更重要的一點,就是在城裏生活的人可以子子孫孫吃國家糧,長大了還由國家安排工作,既工作輕鬆,又拿國家工資,還旱澇保收,根本就用不著天天麵朝黃土背朝天地去掙工分吃飯。總之,他是盡量把城裏的好處和鄉裏的壞處對比著來教育妹妹。起初,春英還以為哥哥是在給自己講解新聞,雖然這些她在小說或是電影上也曾看到過,但她還是細心地聽著,到後來,她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了哥哥的另外一層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