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知府尹行事的知典絕不相信,在神誌清明的時候,府尹也會行那多此一舉的事情。可他既然這麼做了,就必有其用意,也許是他根基粗陋,無法得知而已。
知典覺得,最大的可能就是,府尹此舉乃是一種為官者的固有姿態,為的是在離騷等人的麵前,顯示出自己的公正嚴明的態度,以此給自己博得一點莫名的好感,有益無害。
知典想著,扭頭看了看圍在周遭的鏢師們,心裏暗自咂摸:大人啊,您的算盤打得震天響,可人家未必吃你這一套啊!
隻是,想歸想,卻不好太過偏離,畢竟,離騷等人再怎麼沒有好臉色,那也是人家和府尹之間的事,與他一個知典可是全無相關的。
當務之急,還是要完成府尹分派給他的工作才是。一想起這個,知典便是一陣頭疼。他忽然感歎,也許,他入仕本身就是一個錯誤,尤其是做掌管刑訟的知典,更尤其是做這大別府的知典。
知典硬著頭皮,又看了看像是把他當做不受待見之人的糗態來盯著的鏢師們,暗自歎了口氣,做了一個決定。
不就是向受害的苦主們陳情麼?想來,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好歹,我還不是凶手!
於是,知典微微偏頭,向身後的某位胥吏打著招呼:“楊記簿?”
話音未落,便從官差中走出來一個不算年輕的小吏,一身文案的打扮,倒也頗具書卷之氣,隻是麵帶諂笑,一副謙卑自奴的樣子,顯然不是仕願不強,就是仕進不振,抑或是兩者兼而有之。總之,已被仕途的失意無可奈何地打磨光滑了。
“大人。”小吏躬著身,向知典呈上一本書冊。
書冊的封皮已有些泛黃,但書口卻很齊整,甚至能看出些許簇新的白色。顯然,這本書冊雖有些年頭,卻鮮有人翻閱。
離得最近的幾個鏢師正看到,書冊的封皮印著兩行字,大的是“讞獄即錄”,小的是“大別府僉正”。
不消說,這正是大別府的官衙用來即時記錄案件的文書,巨細靡遺地記述著案件的進展。
鏢師們一下子沉寂了下來,俱都全神貫注地眙視著知典,目光中的期許比起先前來幾乎要火辣上百十倍,直盯著知典很有些受不了。
設想和行動,到底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意誌表現!
知典定定地看著小吏呈上的文書,饒有興味的樣子,絲毫不敢移開目光。他感覺鏢師們的目光快要把他燒成灰燼,一旦他轉而和他們對視上,這個過程便將在瞬間完成。知典不敢下這個賭注。
他看著文書上的那些鉛字的筆劃,忽地靈機一動,想到了一個避重就輕的法門。
“楊記簿啊,”知典語氣親切地說道,“這案子是由你一手記述的,便由你跟諸位鏢師說說相關的進展吧。你的字跡,總是你認得最親熟。”
知典沒接過小吏呈上的文書,而跟後者小小地耍了一個心眼。
記簿抬頭看著知典,眼中的神色更多的是驚詫,而非疑惑。當知典以一種從未有過的親切語氣跟他說話,他的心中便是一驚。在他看來,一個從未正眼看過你的上級突然跟你打起了親熱,自然是沒有好事的,不是背黑鍋,便是踩地雷。不過,他卻沒辦法回絕。
“是,大人。”記簿恭順地遵了命令。
他側過身來,麵朝鏢師們站著,身姿雖還有些謙卑,卻是毫不膽怯。單就這點來看,記簿似乎比起頂頭上司的知典來,要來得剛強。不過,明眼人一看便知,記簿並非剛強,而是一種認命的妥協,而且這種妥協更是普通存在於大流百姓之中。
要在以往,離騷很可能會對記簿抱有一分同情和感慨,不過現在的他卻沒有這樣的心思了。他隻等著看記簿會代表知典說出一番怎樣的話來。
記簿倒也幹脆,得了知典的命令,便熟練地將手中的《讞獄即錄》翻到了需要的一頁,一邊對著書頁上的記錄,一邊對鏢師們告道:“命案發生於七天前的夜間。據仵作估計,應該是子夜左右。現場沒有目擊證人。除了諸位好漢,貴鏢局無一人生還。他們的遺體便是各位眼前所見的這些。”記簿用目光指了指滿院子的靈床,“因為事出突然,各位又遠在異鄉,所以,我們便自作主張,將他們暫時安置在這裏。一共是三十二具遺體,都在這裏了。”
說到這裏,記簿便停住了,靜靜地看著一幹鏢師,似在等著他們慢慢地消化他所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