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我,隨著外祖父或高亢或低沉的嗓音,與戲文裏的主角相會於燭火月光下。
我隨著桀驁不馴的孫悟空大鬧天宮,陪著羽扇綸巾的諸葛亮開懷暢談,酒酣處,聽得十萬羽箭入我囊中;悲傷於楊家滿門忠烈盡喪沙場,欣喜於穆桂英大破天門陣;《貴妃醉酒》的兒女情長,《霸王別姬》的英雄末路,無不令我魂牽夢繞。
多懷念靠在你懷裏,在你堅實的臂彎裏,看遍滿園梨花;多懷念在你身旁,聽你拉起二胡,唱遍戲文裏的離與合。
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而你,被拋去了何方?鬧天宮的悟空、過海的八仙、長須翩然的孔明、悠悠的二胡聲,還有園子裏無數花草,都隨著你轉身之後,消失不見。
台上戲裏十年夢,老去經年秋與春。
你走了十年,梨園就等了你十年,它停留時光裏,安靜地站到兩鬢蒼蒼。
自你走後,梨園就荒廢了,而我,再也沒能見到如那年一樣的,一望無際的玉樹銀花。
你離開前,年幼的我隻知道故事精彩,如今我長大了,才明白你戲文裏唱的原來情深。
懂事之前,我記得你與梨園春色;長大之後,隻留下我和滿枝梨花相對唏噓。
才知道在南國的你,念念不忘的,是你故事裏常講起,卻未曾見過的大雪紛飛。
可不是?唱了一輩子京劇,拉了一輩子二胡,卻從來沒去過京城。難怪記憶中你唱戲的模樣,總有難言的惆悵。
就是因為這樣,才會種滿園的梨花吧?所以每年的四月,梨園裏的滿目梨花,其實就是你心裏的漫天飛雪吧?
十年後的清明,我回到老家。路過青苔密布的老石板橋,我看到左手邊第二間那座低矮的磚瓦房旁,荒廢已久的梨園雜草叢生。恍惚間,我好像看到你的身影就站在橋的那頭,帶著我熟悉的微笑,還有滿身素白色落花。
好像十年前一樣,我走到梨園的門口,背靠著枝蔓纏繞的半灰牆簷,對著正北京城的方向,緩緩拉一曲《貴妃醉酒》,學著你婉轉腔調,唱給這十年蹤跡十年心。
海島冰輪初轉騰
見玉兔
玉兔又早東升
那冰輪離海島
乾坤分外明
皓月當空
恰便似嫦娥離月宮
奴似嫦娥離月宮
好一似嫦娥下九重
……
老調新腔曲猶陳,醒轉前塵又一聲,紅塵裏你我原來故事人。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到園子裏的梨花都開了,細小白色的梨花一簇簇一叢叢擠滿枝椏,地下也落滿了素白花瓣,梨香撲鼻,滿園小雪模樣,梨花樹下橫著張小茶幾,兩盞紅燭隨風搖曳。祖父滿頭銀發,腿上架著那把跟他年紀相仿的老二胡,喝完一杯泛著熱氣的茶,雙唇一啟,便是十年春秋。
二胡聲古拙。
外祖父唱腔渾圓。
我輕輕靠在他身旁,拿起茶幾上的茶壺,再為他的茶杯裏,沏上一杯熱茶。(小說《陰陽道行》將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鮮內容哦,同時還有100%抽獎大禮送給大家!現在就開啟微信,點擊右上方“+”號“添加朋友”,搜索公眾號“qdread”並關注,速度抓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