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徑,綠樹。
晃動的樹影,稀疏的野草。
眼前是暖和的陽光,耳畔是淙淙的溪流。
一切都是美麗模樣。
眼前場景突然一變,卻是在那樹下。
來不及聽清突然欺近的破空聲,來不及看清那隻奔跑的白狐兒。
隻有那閃不開的蒼白尖利的箭頭,咧著嘴無聲的嘲笑。
跌落了,散開一地的書,還有那被鮮血漫開浸透的衣服。
要死了麼?
元理德好像感覺不到身體的重量,好像有人托著他在空中,飄啊飄啊不知到了何處何方。不知多久,他模模糊糊地覺得身體開始熱起來,燙的像塊放在火裏的煤炭,喉嚨裏幹癢得快要冒煙了,肩胛處卻是一片冰涼刺骨,痛的他忍不住想叫喚出來。
朦朦朧朧間,麵上陡然一涼,元理德感覺有一雙手拿著微涼的毛巾在他額頭細細擦拭。
水,水。
我要水。
他心裏無比渴望著,幹癢的喉嚨卻讓他不能發聲。
他的奮力掙紮隻讓他胸腔裏發出一絲難以聽清的聲音,仿佛爛醉之後迷糊發出的囈語。
仿佛有人讀懂了他的意思,不多時,一股清流自他幹裂的嘴唇慢慢滴入,宛若一陣及時的春雨,滋潤了幹枯龜裂的土地。胸中喉間的煩悶幹燥漸漸散去。
艱難地半睜眼睛,元理德恍惚間看到一個女子跪坐在身旁,半卷袖管,露出大半截白藕似的胳膊,正從盛著水的木盆裏拿起毛巾輕輕擰幹。
素手羅衫,挽袖汲水。
清晨的陽光斜照進來,毛巾裏的水珠滴回木盆裏,漾起一陣晨曦。
側過臉去,看不清模樣的女子半個身子籠在晨光中,元理德甚至看不清這個她究竟是男是女。
隻是心裏有種不知從何而來的堅定,他從心裏固執地認為,照顧他的人是女人,一個極漂亮嫵媚的女人。
女人那雙白嫩細膩的手帶著三月冰雪消融的清涼擦拭在他的額頭上。正當元理德睜大了眼睛看向那女子的麵龐,想確認一下自己的判斷時,肩頭的刺疼讓他眼前一黑,重新陷入到無邊的黑暗之中。
莊周夢蝶,醒來竟不知自己是躺著睡著的莊周,還是剛才夢中翩然而飛的蝴蝶。
我究竟是已經死了,在陰間留戀凡塵,還是活在思念我的人兒夢中?又或者是我被救起了,迷蒙看見的景象?元理德不禁心中自問。
那女子是在為我牽掛嗎?還是我心生幻想,不願意離開這世俗塵寰?
不論是哪一種,請讓我在她身旁,多呆一會兒。
想到這,元理德終於抵不過沉沉壓來的睡意,昏迷而去。
隻是他沒有看到,晨光中,女子輕咬紅潤下唇,眉尖輕蹙。
是在擔心他嗎?
……
……
昏睡了多久,元理德已經不記得了。
他隻記得那是一個下過雨的午後。
睜開沉重的眼皮,元理德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傳統床的式樣,造型古老,局部精心雕飾別致,是張有些年頭的平台床。四周不以大唐一貫的富麗堂皇之物裝飾,極素極簡,隻有床頭係著一個手繡香囊,透出些許幽香。鋪上鬆軟細滑羅衾鋪被,枕邊一枝新摘單瓣白桃,其上晶瑩水珠花瓣間自在流動,點滴未曾滴落被上。
半躺起來,元理德注意到床頭位置有細微刻痕,細細觀之,原來是一個細小雋秀的“故”字,以手撫之,才感到旁邊也有同樣纖細痕跡。手掌拂過半個床頭,凹凸不平。元理德往後挪了挪身體,借著窗外的陽光入目,霎時滿目琳琅。
原來,這不算小的床頭一半都是這種微小刻痕,元理德用食指指肚細細摩挲著,推斷出這些字跡應該是床剛買來時,就被人逐字逐字刻上了。
字裏行間,都是歲月的低低細語。
這一定是個極細膩的女子的手筆。半壁雋秀小字,筆尖都浸透了刻字人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