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戶高富有和他這幫狐朋狗友,都是在他入駐四海商場之後黏糊在一起的。包括瘸子張河川,黑大個兒趙錫成,教授痞商舒來根,似是而非的女友梁金花,漂亮新潮的女商戶譚雨嘉、洪英妹、桑葚紅、穀曉寒,等等。通常,大家都各自打理生意,抬頭賣貨低頭數錢,豬蹭癢癢各顧各,反正是雜貨鋪裏的棺材,死活繞不開賺錢。但他們攪和在一起的時候,就像雜牌軍大會師一樣喧囂熱鬧,碰撞出許多生動的故事來。大商場裏的小商販群落,砍斷骨頭連著筋,混合風味的大鍋燴菜,醇香而辛辣。
高富有原本性格木訥,言語羞怯,不愛和人開玩笑。他是陰差陽錯從農村被擠對到城市的。回想起來,就像洪水中的小貓小狗一樣,顛沛流離在都市的背街小巷。開始撿破爛,撿著撿著,竟然撿發達了。前不久,甩出一把錢,竟在這個黃金地段的商品批發市場抓鬮抓了個一樓五排三號,租下一個黃金攤位,脫離拾荒族,進駐四海商場,經營小商品。並答應商場提出的條件,替商場跑跑腿,為商戶服點務,月租金比人家少交一些,當上了這一排商戶的組長。所以,在他的名字外,又增加了不少稱呼,如五排長、一五三、董事長、高老頭,都是他一個人的頭銜。甚至,也有喊他高把頭的,高維持的。有點兒歪心眼兒的,就喊高腿子,喊轉了,高富有就成了大家的——狗腿子。
高富有的日子風雨飄搖,五十多歲的年紀,頭發就幾乎全白了。在商場裏走動,就像一頂白帽子在晃。臉上滿是皺紋,和人說話,總帶著無奈的苦笑。隻是在商海裏浸泡時間長了,也有些變色變味,談生意說起假話來,同樣臉不變色心不跳。
高富有攤位的左邊,是瘸子張河川。別看他腿瘸,卻愛動,嗒嗒一趟嗒嗒一趟,不停事兒地遛圈兒,二十來歲的瘸子活力四射,整個商場都是他的瘸腿。他一雙眼睛賊溜溜的,東張西望,觀察市場行情,看到熱門商品,就擺在自己攤位上,歇斯底裏叫賣。有買主了,轉身跑人家倉庫去拿,老鼠偷油似的。約定俗成,先來幾天就算老商戶。再加上他先賺了幾個騷錢,燒得很,根本不把高富有往眼裏放,不會說個人話,一嘴的髒臭。他經銷避孕商品,還有男女自慰器。推銷商品的時候,就像推銷自己一樣,齜牙咧嘴,瘸腿亂晃,全身都酸漭漭的。沒生意就遛圈兒,臥不穩的兔子樣。有時就在高富有眼前扭搭,屁股像膏了油,陀螺一般旋轉。高富有煩死了,也不敢說他什麼,賠個傻笑。張河川也是柿子光揀軟的捏,拿個自慰器,在高富有前頭比畫著,說:“老高,幫我做個廣告吧,給你提成。”高富有苦笑,搖頭說:“你小子別跟老頭兒鬧了。”
老高最招架不住的,是來自他攤位周邊一幫老娘們兒小娘們兒的戲謔騷擾。生意冷清的時候,她們都喜歡湊到老高攤位前,有給他介紹對象的,有詢問他過去的老婆嫁到哪兒去的。老高不正麵回答,一張老臉仰起來,稀疏的白發支棱著,花白的眉毛揪起來,透著誠懇厚道的眼神,眉宇間彎曲出幾道犁溝皺紋,幹澀的嘴唇嚅動著,光笑不搭腔。他自己勸自己,一大把年紀了,怎麼也不能和一幫少婦娘兒們打情罵俏。但是,遊戲歸遊戲,該出牌的時候不出不中。有人就下手了,這個點下他的眉頭,那個擰一下他的耳朵。躲避不開的嬉戲,再好的男人,也會被掐壞,被擰變味的。幾個月下來,高富有似乎真的適應了。有時,也會對她們的挑釁挑逗,迅速作出回應:“浪吧!不上你們的當。”浪也好,戲謔也罷,在茫茫商海裏,大家畢竟同在一艘商船上。天有不測風雲,商海處處有暗礁險灘,大家既是競爭對手,又是商涯同路人。風平浪靜的時候,一塊兒沐浴杲杲陽光;當天空烏雲密布,海嘯從大洋襲來,出海口被海盜堵住,大家的共同利益受到嚴重挑戰的時候,他們就會集結起來,迎擊一切艱難險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