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法官的房子俯瞰著一座公墓。晚飯後,他和拉裏坐在後門廊抽著雪茄,目送夕陽在山邊漸漸隱去,變成淡淡的橘黃色。法官說:"小時侯,我家離伊利諾伊州最好的公墓很近,走走就到。公墓名叫希望山。我父親當時已60多歲了,每天晚上晚飯後,他都要去散步。有時我陪他一起去。每當我們路過那個修繕一新的公墓時,他就會說:‘特迪,你怎麼看?有希望嗎?’我回答:‘這裏是希望山。’每次他都放聲大笑,就像第一次一樣。我有時想,我們路過那個公墓隻是因為他想和我分享這個笑話。他很富有,但他似乎最欣賞這個笑話。"法官抽著煙,下巴垂了下來,肩膀高聳著。他說:"他死於1937年,那時我才十幾歲,我一直很想念他。男孩子不需要父親,除非是個好父親,而一個好父親是必不可少的。沒有希望,隻有希望山。他多麼喜歡那個笑話!他去世時是78歲。拉裏,他死得像個國王。他坐在我們家最小的房間裏的寶座上,膝蓋上放著報紙。"麵對這樣有些蹊蹺的懷舊之情,拉裏不知如何是好,便沒有做聲。法官歎了口氣,說道:"不久這裏就會有些動作了。就是說,如果你能重新開始供電。如果你不行,人們就會緊張起來,趕在惡劣天氣襲來之前開始向南方走。""拉爾夫和布拉德說會發生這樣的事,我相信他們。""那麼我們得希望你信任的人是可靠的,是不是?也許那個老太太走了是件好事。也許她知道那樣更好。也許人們應該自由地自己判斷天空中的光是什麼,樹是否有臉,是否那張臉隻是光和影的把戲。拉裏,你懂我的話嗎?"拉裏老老實實地說:"不懂。我沒有把握。""我在想,在革新抽水馬桶之前我們是否需要先革新那些令人厭煩的上帝和救世主以及永恒之類的事情。我的話就是這個意思。我在想,現在是否需要上帝。""你認為她死了?""她已經走了6天了。搜尋委員會沒有發現她的蹤影。是的,我認為她死了,但即使現在我也說不準。她是個令人驚異的女人,完全不能用常理衡量。也許我幾乎很高興她離開的原因,有一條就是我是個非常正常的老守財奴。我喜歡每天慢慢地過日子,澆我的花園--你看到我怎樣買回了秋海棠嗎?我對此相當的自豪--讀我的書,為自己的書寫關於瘟疫的筆記。我喜歡做這些事情,然後在睡覺時喝一杯葡萄酒,無憂無慮地入睡。是的。我們之中沒有人想看到凶兆,無論我們多麼喜歡看鬼怪小說和恐怖電影。我們之中沒有人真的想看到東方的星星或是夜裏火焰的支柱。我們想要和平、理性和墨守成規。如果我們不得不在一個老太太的黑臉上看到上帝的話,那一定會提醒我們往意,每個上帝都有一個魔鬼--而我們的魔鬼可能離我們比我們想象的近。"拉裏尷尬地說:"這就是我來這裏的原因。"他強烈地希望法官沒有提到他的花園、書、筆記和他的睡前葡萄酒。他曾樂觀地想象朋友見麵的情形,還做了個無憂無慮的提議。現在他擔心,是否有可能繼續下去,而不至於聽起來像個殘忍的投機的弱智人。"我知道你為什麼來這裏。我接受。"拉裏聞言一震,他坐的椅子吱吱作聲。"誰告訴你的?法官,這應該是嚴格保密的。如果委員會裏有人走漏消息的話,我們就麻煩了。"法官抬起一隻滿是老人斑的手,止住了他的話。他飽經風霜的臉上兩隻眼睛眨了眨。"小聲點,孩子,小聲點。你的委員會裏沒有人走漏消息,起碼我不知道,而且我也沒有到處打聽。不,我說出這個秘密給自己聽聽。你今晚為什麼到這裏來?拉裏,你的臉就說出了一切。我希望你不要去打撲克。當我談起我那幾個小小的愛好時,我看出你的臉色暗淡,垂頭喪氣..你的臉上有一副十分滑稽的模樣..""有那麼滑稽嗎?我該怎麼做,對..看上去很高興.."法官靜靜地說:"派我到西部去,刺探那片土地。不是為這個嗎?""正是。""我一直在想,你們要多久才會想出這個主意。當然,這非常重要,非常必要,如果自由之邦要得到百分之百的機會生存的話。我們並不真知道他會在那裏做什麼。他很可能在月亮的背麵。""如果他真的在那裏的話。""他在那裏。他以這樣或那樣的形式在那裏。千真萬確。"他從褲兜裏掏出一個指甲剪,開始剪指甲,輕微地啪啪聲點綴著他的話。"告訴我,委員會有沒有討論過,如果我們決定更喜歡那裏怎麼辦?如果我們決定留下來怎麼辦?"拉裏大吃一驚。他告訴法官,據他所知,還沒有人想到過這個主意。法官以一種富於欺騙性的悠閑態度說:"我猜他把燈都點亮了。你知道,那是有吸引力的。顯然英彭寧這個人感到了這一點。"拉裏冷冷地說:"如釋重負。"法官開懷大笑。笑夠了之後,他說:"我明天去。我想,我坐羅沃爾。向北到懷俄明州,再向西。感謝上帝我還能開車!我要一直開過愛達荷州,向加利福尼亞州北部方向去。去大概要花兩星期,回來時間更長。回來時,可能要下雪了。""是埃我們討論過那個可能性了。""而我老了。老人容易發心髒病,也會犯愚蠢的錯誤。我想你一定派了備用的人?""這個..""不,你不必談這個。我收回這個問題。"拉裏結結巴巴地說:"你看,你可以拒絕。沒有人用槍頂著你的頭.."法官敏銳地問道:"你是在試圖推卸你對我應負的責任吧?""也許。也許我在這樣做。也許我認為你回來的可能性隻有1/10,而你帶回有用信息的可能性隻有1/20。也許我隻是想用比較好的方式說我可能犯了一個錯誤。你可能太老了。"法官說:"對於冒險來說我是太老了,但我希望對於做我認為正確的事情來說我還並不太老。在那裏有一個老太太,她很可能已經悲慘地死去。毫無疑問,是受到宗教狂熱的影響。但努力做正確的事情的人們總是顯得有些瘋狂的。我要去。我會冷。我的腸胃不太好。我將會很孤獨。我會懷念我的公墓。但.."他抬起頭來看著拉裏,雙目在黑暗中閃閃發光。"我也會很聰明的。"拉裏說:"我想你會的。"他感到淚水在眼角打轉。法官問道:"露西怎麼樣?"他顯然不打算再談論關於他的行程的話題。拉裏說:"很好,我們都很好。""沒有問題?""沒有,"他想起了納迪娜。上次看到她時她的絕望無助仍然深深的困擾著他。她曾說,你是我最後的機會。奇怪的話,簡直像要自殺。怎樣才能幫助她呢?心理治療?這是個笑話,他們最多能找個獸醫。現在就連祈禱電話都沒有了。法官說:"你和露西在一起很好,但我猜測,你在為另一個女人擔心。""是的。"接下來的話很難說出口,但對別人說出心裏話使他覺得好受些。"我想她可能在考慮,那個,自殺。"他一口氣說道:"那不僅僅是因為我,別以為我覺得哪個女孩子會因為得不到性感的拉裏.安德伍德而自殺。但她照顧的那個男孩子已經長大成人了,我想她感到孤獨,再沒有人依賴她了。""如果她的抑鬱心情越來越嚴重,變成了長期反複的情況,她確實有可能自殺。"法官說話時的淡漠令人心寒。拉裏震驚地看著他。"但你隻能做一個男人,"法官說,"不是嗎?""是的。""而你已作出了選擇?""是的。""你的動機是好的?""是的。""那就堅持到底。"法官滿足地說。"看在上帝份上,拉裏,做個大人。不妨有點自以為是。天知道,太過分地自以為是很討人嫌,但稍有一點是絕對必要的!你的靈魂需要這個,就像盛夏時皮膚需要曬個夠一樣。你隻能管好自己的靈魂,而時不時還會有些自作聰明的心理醫生甚至連這都要質疑。做個大人吧!你的露西是個好女人。照顧好你自己和她的靈魂就行了,還想承擔更多的責任就是貪多嚼不爛,而人們總是因為貪多嚼不爛而倒黴。""我喜歡跟你說話。"拉裏說,他聽到這種露骨然而睿智的話既驚異又覺得有趣。法官平靜地說:"那一定是因為我說的正是你想聽到的。"然後他又說:"你知道,自殺有很多種方法。"不久之後,拉裏將以痛苦的心情回想起這句話。第二天早上8點15分,哈羅德的卡車離開灰狗車站,回泰伯梅薩地區去。哈羅德、魏查克和另外兩個人坐在卡車後座,諾曼.克羅格和另一個人坐在前麵。在百老彙和阿拉鋒路的交叉路口,一輛嶄新的羅沃爾慢慢向他們開過來。魏查克揮揮手,喊道:"法官,你去哪裏?"法官穿著羊毛襯衣和馬甲,看上去很可笑。他把車開了過來,和藹地說:"我想大概是今天去丹佛。"魏查克問:"你開這個能到那裏嗎?""我想如果我避開大路就能到。""你要是路過X-級書店,幹嘛不帶回來一卡車呢?"這句俏皮話逗的每個人都大笑起來。連法官都笑了,但哈羅德卻沒有笑。他今天早上好像沒有休息好,看上去萎靡不振。他確實幾乎一夜沒睡。納迪娜人如其言,他頭一天晚上實現了許多夢想。他已經在盼望著今晚。魏查克的俏皮話僅僅讓他微微一笑,因為他已經有了第一手經驗。他離開時納迪娜還在睡覺。他們2點左右睡著時,納迪娜說要看看他的賬本,他對她說想看就看吧。也許他讓她掌握了自己,但他搞不清了。不過那是他一輩子寫得最好的東西,決定性的因素是他的欲望--不如說是他的需要。他需要有人看他的好手藝。克羅格從卡車駕駛樓裏探出身來對法官說:"你小心點,好不好?這年頭路上有些不地道的人。""確實,"法官帶著一個奇怪的笑容說,"我會當心的。先生們,祝你們一路順風。魏查克先生,也祝你好1這句話又引起了一陣大笑,他們就此分手了。法官沒有去丹佛。他到36號公路後,就直接穿街而過,沿著7號公路開了。上午陽光明媚,這條路上交通也不擁擠。布萊頓鎮的情況差一些,他一度不得不離開公路穿過當地高中的足球場,才躲開嚴重的塞車。他繼續向東開,直到25號州際公路。從這裏向右轉就可以去丹佛,但他向左轉,開上了向北的岔路。半路上,他把收音機撥到中波,又向左轉,向西,在那裏玫瑰靜靜地在藍天下開放,腳下躺著博爾德。他告訴拉裏他太老了,不能再冒險,願上帝拯救他,那是個謊言。他的心髒不再快節奏地跳動,空氣不再這樣甜蜜,色彩不再這樣絢麗,已經有20年了。他將沿著25號州際公路到夏延,然後向西,去迎接山那邊等待著他的事。他的皮膚雖然由於上了年紀而幹癟了,想到這些還是不禁容光煥發。沿80號州際公路向西,進入鹽湖城,然後穿過內華達去裏諾,然後,他再向北,但那並不重要。因為在鹽湖城和裏諾之間,甚至更早的時候,他就會被攔住,被盤問,很可能被送到別的地方再次被盤問。而不知在什麼地方,就可能會受到邀請。就是他遇到那個黑衣人本人也不是不可能的。"開始行動吧,老頭。"他輕輕地說。他掛上檔,向岔路口開去。那裏有三條向北的路,都不太擁擠。正如他所猜測的,丹佛的交通阻塞和交通事故有效地阻攔了交通。另一邊的路上交通相當擁擠,因為很多傻瓜在向南方走,盲目地希望向南的路會好走一些。但這條路還好,至少目前還行。查理斯法官繼續向前開,很高興開始了他的旅程。他前一天晚上幾乎沒有睡,今晚,他會把身體嚴嚴實實地裹在兩層睡袋裏,在星光下睡得很好。他懷疑自己是否還能再見到博爾德,他想回來的可能性很校然而他極其興奮。這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一天之一。那天下午,尼克、拉爾夫和斯圖騎自行車去博爾德北部,到湯姆.科倫自己住的一所小房子去。湯姆的房子已成為博爾德的"老"住戶的路標。斯坦.諾戈特尼說,它就像是天主教徒、佛教徒、基督複臨安息日教徒、民主黨人和統一教團教徒們走到了一起,建立了一個宗教政治混合式的迪斯尼樂園。房子前麵的草坪是由許多雕像組成的怪誕的景象。有12個童貞女瑪麗的雕像,其中一些顯然是在給粉紅色的塑料火烈鳥群喂食。火烈鳥中最大的比湯姆自己還要高,一條腿用一個四英尺長的大釘固定在地上。還有一個巨大的洗禮井,一個巨大的塑料耶穌像黝黑發亮,站在裝飾性的水桶裏,伸出雙臂..顯然是要祝福火烈鳥們。洗禮井旁邊是一個大塑料牛,顯然正在從一個鳥澡盆裏喝水。前門簾刷地被掀開了,湯姆光著膀子出來接他們。尼克想,從遠處看他那明亮的藍眼睛和有些發紅的金色胡須,倒像是個極其富有男子氣概的作家或畫家。走近些,就不像了,不像個有學問的人..也許是個反文化的手藝人,把矯揉造作當成了獨創性。等走得很近了,聊幾句,你就會發現湯姆.科倫其實並不是文質彬彬的人。尼克知道自己之所以對湯姆懷有強烈的同情心,是因為人們認為他自己弱智。開始是因為他的殘疾使他無法學會讀書寫字,後來是因為人們想當然地認為又聾又啞的人一定是弱智。他不斷地聽到各種說法。他記得有一天晚上,他路過紮克店去喝幾杯啤酒,那是碩尤郊區的一家酒館。就是那天晚上雷.布思和他的夥計們襲擊了他。酒吧侍者站在吧台另一頭,靠著吧台跟一個顧客親密地說話。他的手半掩著嘴巴,尼克隻能猜出他說的話的隻言片語。但他並不需要猜出更多的。又聾又啞..八成弱智..那些家夥差不多都弱智..但在形容弱智的那些難聽的說法裏,有一個確實適合湯姆.科倫。尼克常常懷著同情的心情在自己的腦子裏悄悄地用這個說法形容自己。這個說法是:這個人家夥不齊全。這就是湯姆的問題。這就是問題的關鍵。而湯姆的可憐之處在於,他缺的並不多,而且也都是似乎並不要緊的--就像是撲克牌裏缺方塊二草花三之類的。但沒有這幾張牌,你就不可能打好牌。沒有這幾張牌,就連單人紙牌都玩不贏。"尼克1湯姆喊道,"看見你,我真高興!湯姆.科倫真高興1他摟著尼克的脖子擁抱了他。尼克在這種大晴天仍然戴黑眼罩,這時他感到他的那隻瞎眼裏似乎有淚要流出來。"還有拉爾夫!還有這個人。你是..我想想..""我是.."斯圖張嘴說,但尼克用左手做了一個急促的砍的動作,他便不做聲了。他在和湯姆練習記憶規則,似乎有了成效。如果你把一樣你知道的東西和你想記住的名字聯係起來,一般就能牢牢記祝許多年前,魯迪也提醒了他這個。這時他從口袋裏掏出便箋紙,急急寫了幾個字。他遞給拉爾夫,讓他大聲念出來。拉爾夫皺著眉頭,照著做了:"你喜歡放在碗裏就著肉、蔬菜、調料一起吃的是什麼東西?"湯姆怔住了。他的臉上失去了活力,愣愣地張著嘴巴,像傻了一樣。斯圖不自在地擰了擰身子,說:"尼克,你不認為我們應該.."尼克把一個手指放在唇邊,止住了他的話,就在這時,湯姆又恢複了活力。"燉肉1他哈哈大笑著跳了起來。"你是燉肉1他看著尼克,看他是否肯定,尼克給他做了一個"V"的手勢表示勝利。"M-O-O-N,拚起來就是燉肉,湯姆.科倫知道,人人都知道1尼克指指湯姆的房子的門。"想進來嗎?當然!我們都要進來。湯姆正在裝飾房子。"帕爾弗和斯圖跟著尼克和湯姆走上台階時,交換了一個眼色,都覺得很好笑。湯姆總是在"裝飾",他不"裝修",因為他搬進來時這房子當然已經裝修過了。走進這所房子就像走進了亂糟糟的母鵝的世界。前門口掛著一個巨大的鍍金鳥籠,裏麵有一隻綠鸚鵡標本被仔細地捆在木棍上,尼克不得不彎著腰從鳥籠下鑽進去。他想,問題是,湯姆的裝飾並不僅僅是混亂的花邊。如果是那樣,這所房子就不會比一個亂糟糟的牲口棚更引人注目。但這裏還有別的,似乎有著常人所無法領悟的某種模式。起居室的壁爐上的一塊大方積木上有一些信用卡標誌,全都放在中間,仔細地支起來。歡迎在這裏使用您的維薩信用卡,萬事達信用卡。用餐者的俱樂部。這時他忽然有了一個疑問:湯姆怎麼會知道這些標誌都屬於同一種類型?他不識字,然而他卻鬼使神差般摸出了其中的門道。在咖啡桌上放著一個大滅火器。警燈放在窗台上,那裏可以見到陽光,能把冷冷的藍光投到對麵牆上。湯姆領著他們參觀了整所房子。樓下的遊戲室裏堆滿了湯姆從一個動物標本店找到的鳥和動物標本。他把鳥都用幾乎看不見的鋼琴絲掛起來,那些貓頭鷹、鷹,甚至還有一隻羽毛被蟲蛀了的少一隻黃色玻璃眼珠的禿鷹,似乎都在飛翔。一個牆角裏有一隻用後腿站著的美洲旱獺,另一個牆角是一隻囊地鼠,還有一個牆角是一隻臭鼬,第四個牆角裏是一隻黃鼠狼。屋子中間是一隻郊狼,它似乎是所有這些小動物的焦點。上樓梯的欄杆用紅白相間的紙條纏了起來,看上去像理發店的標誌。走廊上半部用更多的鋼琴絲掛滿了各種型號的戰鬥機。浴室地板被漆成明亮的鐵青色,上麵是湯姆收集的各種玩具船,這些船在瓷漆的海麵上繞著四個白瓷的小島和一塊白瓷的大陸航行:小島是水管腿,大陸是馬桶底座。湯姆最後領他們回到樓下,他們坐在信用卡拚畫下麵,麵對著一幅背景是鑲著金邊的雲朵的約翰和羅伯特.肯尼迪的三維畫。畫下麵的說明寫著:兄弟同上天堂。"你們喜歡湯姆的裝飾嗎?你們覺得怎麼樣?好不好?""很好1斯圖說,"告訴我,樓下那些鳥..你不害怕嗎?""不怕,"湯姆吃驚地說,"它們填滿了鋸末1尼克遞給拉爾夫一張字條。"湯姆,尼克想知道你想不想再被催眠一次。就像那次斯坦做的一樣。這次很重要,不僅僅是個遊戲。尼克說他以後會解釋為什麼。""行,"湯姆說,"你..正在..犯困..對嗎?""對,就是這樣。"拉爾夫說。"你想讓我再看看表嗎?我不介意。當你把表來回搖晃時,你知道嗎?很..困.."湯姆疑惑地看著他們,"但我並不覺得很困。一點不困。我昨天晚上早早就睡覺了。湯姆.科倫總是早早睡覺,因為沒有電視看。"斯圖輕輕說:"湯姆,你想看大象嗎?"湯姆的眼睛立刻閉上了。他的頭輕輕向前垂了下來,呼吸緩慢然而深沉。斯圖驚奇地看著這一切。尼克告訴了他關鍵詞,但他不知該不該相信這能有用,更沒有想到效果會這樣立竿見影。"就象把雞的頭塞到翅膀底下一樣。"拉爾夫驚歎道。尼克遞給斯圖他為這次見麵準備的"腳本"。斯圖深深地看了尼克一眼。尼克與他對視了一會兒,然後鄭重地點了點頭,示意斯圖繼續進行下去。"湯姆,你能聽見我嗎?"斯圖問道。"我能聽見。"湯姆說。他說話的聲音使斯圖驚得一下抬起頭來。這不是湯姆平時說話的聲音,但哪裏不同斯圖一時也搞不清。這使他想起他18歲高中畢業時發生的事情。畢業典禮前,那些一直和他一起上學的朋友們都在更衣間裏,他們中至少有四個人從一年級的第一天開始就和他在一起,還有很多也差不多。就在那一瞬間,他看到了他們的臉在這些年裏發生了多麼大的變化。當時他站在更衣室的瓷磚地板上,手裏拿著黑袍。當時他眼中的這種變化使他毛骨悚然,現在想起來仍然不寒而栗。他看到的那些臉已不再是孩子的臉了..但也還不是成年人的臉。它們是在地獄的邊緣的臉,在兩個明確界定的狀態之間的臉。這種來自湯姆的潛意識深處的聲音,就像那些臉一樣,隻是更加無窮地憂傷。斯圖想,這是一個被永遠地拒絕的人的聲音。但他們在等著他繼續進行,他必須繼續下去。"我是斯圖.雷德曼,湯姆。""是,斯圖.雷德曼。""尼克在這裏。""尼克在這裏。""拉爾夫.布倫特納也在這裏。""是,還有拉爾夫。""我們是你的朋友。""我知道。""我們想讓你做一件事,湯姆。是為了那個區。這事有危險。""危險.."湯姆的臉上掠過疑惑的神情,就像雲影掠過仲夏的麥田。"我必須害怕嗎?我必須.."他的聲音越來越細小,長歎著不再作聲了。斯圖困惑地看著尼克。尼克做出"對"的口型。"是他。"湯姆恐懼地歎著氣說道。這就像隆冬的狂風卷過光禿禿的橡樹林的聲音。斯圖再次感到內心的戰栗。拉爾夫臉色刷地白了。"是誰,湯姆?"斯圖輕聲問道。"弗拉格。他名叫蘭德爾.弗拉格。那個黑衣人。你想讓我.."他又一次痛苦地長歎了一聲。"你怎麼認識他的,湯姆?"這個問題不是腳本上的。"在夢裏..我在夢裏見過他的臉。""你見過他?""是的..""他長得什麼樣,湯姆?"湯姆很長時間沒有說話。斯圖還以為他不會回答了,正準備繼續按"腳本"提問時,湯姆說:"他看上去就像街上的隨便什麼人一樣,但當他獰笑時,鳥兒們都從電話線上掉下來死去。當他用某一種方式看著你時,你會屁滾尿流。他吐口痰,草都會變黃。他總是在外麵。他超脫了時間。他不認識他自己。他有1000個魔鬼的名字。耶穌曾把他打成一群豬。他不計其數。他懼怕我們。我們在裏麵。他懂得魔法。他能呼喚狼群,他和烏鴉住在一起。他是蠻荒之地的國王。但他懼怕我們。他懼怕..裏麵。"湯姆不再做聲。這三個人麵麵相覷,臉色像墓碑一樣慘白。帕爾弗把帽子從頭上抓了下來,痙攣般用雙手捏做一團。尼克用一隻手捂住了眼睛。斯圖的喉嚨似乎變成了幹燥的玻璃。他不計其數。他是蠻荒之地的國王。"你還知道關於他的其他情況嗎?"斯圖用低沉的聲音問。"我隻知道我也懼怕他,但我會做你們希望我做的事情。但是湯姆..真的很害怕。"他又發出了那種恐懼的歎息。"湯姆,"拉爾夫突然說,"你知不知道阿巴蓋爾媽媽..是否還活著?"拉爾夫的表情極其緊張,就像一個孤注一擲的賭徒。"她還活著。"拉爾夫靠在椅子背上,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但她和上帝還不對勁。"湯姆又說。"和上帝不對勁?為什麼,湯姆?""她在蠻荒之中,上帝把她從蠻荒中扶起來,無論是光天化日之下,還是午夜夢回之時,她都不懼怕任何恐怖..毒蛇不會咬她,蜜蜂也不會蟄她..但她和上帝還不對勁。從岩石中帶來水的並不是摩西的手。把黃鼠狼空著肚子送回去的並不是阿巴蓋爾媽媽。她很可憐。她會看到的,但她看到時為時已晚。會有人死去。他會死。她會死在她不應該去的河岸邊。她..""別讓他說下去了,"拉爾夫呻吟道,"你能不能讓他別說了?""湯姆,"斯圖說。"哎。""你還是尼克在俄克拉荷馬遇到的那個湯姆嗎?你還是你醒著時我們認識的那個湯姆嗎?""是,但我不止是湯姆。""我不明白。"他挪了一下身子,酣睡中的麵容安詳平靜。"我是上帝的湯姆。"斯圖完全無法再保持鎮定,幾乎把尼克的字條掉在地下。"你說你會做我們希望的事。""是的。""但是你是否明白..你認為你會回來嗎?""那就不是我所能看到的了。我該去哪裏?""西邊。"湯姆呻吟起來。這種聲音使斯圖毛骨悚然。我們在派他去做什麼?也許他知道。也許他自己也去過那裏,就在佛蒙特,在走廊組成的迷宮裏,當時的回聲聽起來似乎像是有腳步聲在跟著他。而且越來越近。"西邊,"湯姆說,"西邊,好吧。""湯姆,我們派你去看看。然後你再回來。""回來把看到的告訴你們。""你能做到嗎?""能。要是他們沒有抓住我殺掉的話。"斯圖渾身發抖--他們都渾身發抖。"湯姆,你自己去。一直向西走。你能找到西邊嗎?""就是太陽落山的方向。""對。如果有人問你為什麼在那裏,你要這樣說:他們把你趕出了自由之邦..""把我趕出來。把湯姆趕出來,讓他流落街頭。""..因為你弱智。""他們把湯姆趕出來是因為湯姆弱智。""..還因為你可能有一個女人,而女人可能生下白癡孩子。""像湯姆一樣的白癡。"斯圖的胃裏無法控製地翻江倒海,頭就像是會出汗的鐵塊。他仿佛正在一場痛苦的宿醉中掙紮。"現在重複:別人問起你為什麼在西邊時你該怎麼回答。""他們把湯姆趕了出來,因為他弱智。可不是嘛。他們擔心我會有個女人,就像你們和你們的馬子在床上一樣,讓她懷上白癡孩子。""對,湯姆。那樣..""把我趕出去,"他輕輕地用悲哀的聲音說,"把湯姆趕出了他漂亮的房子,讓他流落街頭。"斯圖用一隻顫抖的手抹了一下眼睛。他看著尼克。在他眼裏,尼克似乎變成了兩個,又變成了三個。"尼克,我覺得我沒法堅持到底了。"尼克看著拉爾夫。拉爾夫臉色慘白,隻能搖搖頭。"堅持到底吧,"湯姆出人意料地說,"別把我扔在黑暗裏。"斯圖強迫自己繼續下去。"湯姆,你知道滿月什麼樣嗎?""知道..又大又圓。""不是半個月亮,也不是大半個月亮。""不是。"湯姆說。"當你看到那個大圓月亮,你就回頭向東走。回來找我們。回到你的家,湯姆。""是,我看到它就回來,"湯姆同意道,"我會回家來。""你回來時,要在晚上走路,白天睡覺。""晚上走路,白天睡覺。""對。而且你要盡可能不讓任何人看到你。""不讓人看見。""但是,湯姆,可能會有人看到你。""是,可能會有人看見。""如果看到你的是一個人,湯姆,就殺死他。""殺死他。"湯姆遲疑地說。"如果不止一個人,就逃跑。""逃跑。"湯姆的口氣肯定多了。"但最好幹脆別讓人看見。你能把所有這些話再重複一次嗎?""能。當月亮圓時就回來。不是半個月亮,也不是新月。晚上走路,白天睡覺。不讓任何人看見我。如果一個人看見我,就殺死他。如果不止一個人看見我,就逃跑。但最好不讓任何人看見我。""很好。我希望你在幾秒鍾之內醒過來了。行嗎?""行。"斯圖顫抖地長歎著坐回了椅子上。"感謝上帝,總算完了。"尼克用眼睛表示同意。"尼克,你早就知道會是這樣嗎?"尼克搖搖頭。"他怎麼會知道這些東西呢?"斯圖嘟噥了一句。尼克做手勢要他的便箋紙。斯圖遞給他,心裏很高興不用再用它了。他的手指已經汗濕了尼克寫腳本的那一頁,看上去幾乎透明了。尼克寫了幾個字,遞給拉爾夫。拉爾夫嘴唇慢慢蠕動著讀完之後,又遞給了斯圖。"曆史上有些人認為瘋子和傻子接近神明。我並不認為他說的話會對我們有什麼實際幫助,但我知道他把我嚇得要死。他說到了魔法。你怎麼跟魔法鬥?"拉爾夫嘟噥道:"這些東西我一點不明白。他說的關於阿巴蓋爾媽媽的那些事情,我連想都不願想。斯圖,叫醒他,我們趕緊離開這裏。"拉爾夫都快哭了。斯圖又向前靠了。"湯姆?""哎。""你想看大象嗎?"湯姆的眼睛立刻睜開了,他環顧周圍的人,說道:"我跟你們說過沒用的。沒用。湯姆不會在大白天打瞌睡的。"尼克遞給斯圖一張紙,斯圖掃了一眼,對湯姆說:"尼克說你幹得不錯。""是嗎?我又像以前一樣拿大頂了嗎?"尼克心裏一陣羞愧,他想:不,湯姆,這次你耍的把戲更好。斯圖說:"沒有,湯姆,我們來請你幫忙。""我?幫忙?沒問題!我喜歡幫忙1"湯姆,這件事有危險的。我們希望你到西邊去,然後回來告訴我們你看到了什麼。""行啊,沒問題。"湯姆毫不猶豫地說。但斯圖覺得他看到片刻間陰影掠過了湯姆的臉..並且停留在他那雙誠實的藍眼睛後麵。"什麼時候?"斯圖把一隻手輕輕放在湯姆的脖子上,很懷疑自己到底在這裏幹什麼。你既不是阿巴蓋爾媽媽,又沒有通到上帝的熱線,怎麼能把這些事情弄明白呢?他柔和地說:"很快,很快了。"當斯圖回到公寓時,法蘭妮正在準備晚餐。"哈羅德來過,"法蘭妮說,"我請他留下來吃飯,但他非走不可。""哦。"她認真地看著他。"斯圖爾特.雷德曼,誰招惹你了?""我猜是湯姆.科倫。"他把一切都告訴了她。他們坐下來吃晚飯。法蘭妮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她臉色蒼白,也沒吃下去東西,隻是把盤子裏的飯撥來撥去。斯圖說:"誰知道。我猜這可能是一種..看事情的方式。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們沒有在來的路上都做了夢之後退卻,卻在想到湯姆.科倫受到催眠會產生幻覺時打退堂鼓。如果它們不是一種看事情的方法的話,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但那似乎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至少我覺得已經很久了。""我也有這樣的感覺。"斯圖說道,這時他發現自己也在把自己的飯撥來撥去。"斯圖,你看,我知道我們以前決定盡可能不在委員會的會議之外的場合談論委員會的事務。你說過我們一談起來就會爭個沒完沒了,你肯定說對了。你請多隆的時候,我一個字都沒說,是不是?"他微微一笑。"法蘭妮,你確實什麼都沒說。""但我不得不問你,在今天下午的事情發生之後,你是否仍然認為派湯姆.科倫去西邊是個好主意?"斯圖說:"我不知道。"他把盤子推開,盤裏的飯幾乎還沒有動過。他站起來,走到廳裏的抽屜前,找到一包雪茄。他已經減到一天抽三到四根煙。他點著了一根,把嗆人的煙深深地吸進肺裏,又吐了出來。"從積極的一麵來看,他的故事夠簡單,也夠可信了。我們把他趕出來是因為他弱智。沒有人能讓他改變這個說法。如果他好好地回來,我們就能夠把他催眠--打個響指的時間他就會被催眠--他會告訴我們他看到的一切,重要的不重要的都會說的。很可能他比別的目擊者更好。我毫不懷疑。""如果他好好地回來的話。""是的,如果這樣的話。我們給他的指令是隻在夜裏向東走,白天躲起來。如果他看見的人多於一個,就跑。但是如果隻有一個人看見他,就殺死他。""斯圖,你們怎麼能這樣1"我們當然得這樣1他轉過身麵對著她,憤怒地說,"我們不是在玩遊戲,法蘭妮!你一定知道他會遇到什麼..還有法官..還有戴納..如果他們在那裏被抓住!你為什麼從一開始就這樣反對這個主意?""行了,"她平靜地說,"行了,斯圖。""不,這不行1他說,把剛點著的煙重重地按在陶瓷煙灰缸裏。一片火星飛了起來,有幾個火星落在他的手背上,被他粗魯地甩掉了。"派一個弱智的孩子去為我們戰鬥是不對的,把別人當棋盤上的小卒一樣推來撥去是不對的,向黑手黨老大一樣命令別人殺人是不對的,但是我想不出我們還能怎樣。我想不出。如果我們不能發現他在搞什麼,那很可能明年春天他就會把整個自由之邦變成一團巨大的蘑菇雲。""行了,行了。"他慢慢地握緊了拳頭。"我在對你叫喊。對不起。法蘭妮,我沒有權利這樣做。""沒什麼。不是你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我想,我們都在打開它。"他悶悶不樂地說,又從抽屜裏的煙盒裏拿出一棵煙。"無論如何,當我給他那個..叫它什麼好呢?當我說他應該殺死任何一個遇到他的人時,他皺了一下眉頭。這種表情一瞬即逝,我甚至不知道拉爾夫和尼克是否看到了。但我看到了。看上去就像是他在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到時候我自有主張。’""我以前看到過書上說,你無法讓人們在被催眠時做他們醒著時不做的事情。一個人不會僅僅因為被催眠而做出違反自己道德準則的事情。"斯圖點點頭。"是啊,我也這麼想。但要是這個弗拉格在整個東部邊界豎起一條防線呢?如果我是他,我會這樣做的。如果湯姆向西走時撞上了這條防線,他可以用他的故事掩護自己。但如果他向東走時遇到他們,就是你死我活的事了。如果湯姆不願殺人,他很可能會被殺死的。""你可能過慮了,"法蘭妮說,"我是說,如果有一道防線的話,防守應該是相當疏鬆的,是不是?""是的,大概是每50英裏一個人。除非他們的人手是我們的5倍。""所以,除非他們已經起用了一些非常精密的儀器,就像間諜片裏的那些雷達、紅外之類的東西,否則湯姆很可能就平安地走過了他們的防線,不是嗎?""這是我們的希望。但..""但你良心不安。"她柔聲說道。"說到底就是這回事嗎?..也許是吧。親愛的,哈羅德想幹什麼?""他留下了一些測量圖。就是他的搜索委員會已經找過阿巴蓋爾媽媽的地區。不管怎麼說,哈羅德一直在搞葬禮的具體細節,同時還在監管委員會。他看上去很累,但他在自由之邦的工作任務不是唯一的原因。似乎他還在搞別的事情。""別的什麼?""哈羅德有了一個女人。"斯圖揚起了眉頭。"無論如何,這是他堅持不留下吃晚飯的原因。你猜猜她是誰?"斯圖對著天花板眨眨眼。"哈羅德可能跟誰鬼混呢?我想想..""你怎麼這麼說話!你以為我們在幹什麼?"她作勢要給他一個耳光,他咧嘴笑著仰身躲過。"挺好玩的,不是嗎?我投降了。是誰?""納迪娜.克羅斯。""那個有白頭發的女人?""就是她。""天啊,她一定有他年紀的兩倍大。"法蘭妮說:"我懷疑哈羅德現在根本不會顧及這些。""拉裏知道嗎?""我不知道,更不關心。那個叫克羅斯的女人就算以前是,現在也不是拉裏的女人了。""哦。"斯圖說。他很高興哈羅德為自己找到了點小小的戀愛事件,但對此並不特別感興趣。"哈羅德對搜索委員會怎麼看?他對你說了嗎?""你了解哈羅德這個人的。他總是微笑著,但..並不抱太大希望。我猜這是他把時間幾乎都花在葬禮細節上的原因。他們現在叫他老鷹,你知道嗎?""真的?""我今天聽說的。我問了才知道他們在說誰。"她沉思了一會兒,然後笑了。"你笑什麼?"斯圖問。她伸出腳來。她的腳上穿著低幫旅遊鞋,鞋底的花紋是圓圈和線條。"他稱讚我的旅遊鞋,"她說,"這是不是有點古怪?""是你古怪。"他笑嘻嘻地說。哈羅德天亮前就醒了過來,他感到腹股溝隱隱做痛,但並非完全不舒服。他起來時打了個寒戰。現在清晨越來越冷了,雖然才8月22日,按日曆秋天還有1個月呢。但他的胯下火熱。僅僅看著她熟睡時優美的曲線就讓他熱血沸騰。如果他把她叫醒她也不會介意的..也許她會介意,但她不會反對的。他仍然不知道她那雙黑眼睛後麵到底有著怎樣的想法,他有點怕她。他沒有把她叫醒,而是悄悄穿衣起床。他不打算和納迪娜鬼混,雖然他心裏其實很想這樣做。他需要做的是單獨去個地方思考問題。他穿戴整齊,左手拿著靴子,在門口停了下來。屋子裏有一點涼,在緩慢的穿衣過程中,他的欲望平息了。現在他聞到了屋子裏的味道,一股不太好聞的味道。她說過,這隻是一件小事,沒有也行。也許真是這樣。她可以用嘴和雙手做出幾乎難以置信的事情。但如果這真是那樣的一件小事的話,為什麼這個屋子裏有一種他總是和他所有難熬的日子聯係在一起的帶點酸的餿味?也許你希望它不好。令人心煩意亂的想法。他走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門一關,納迪娜的眼睛就睜開了。她坐起來,若有所思地看著門,又躺下了。她的身體由於一陣陣的欲望而疼痛。就像是痛經一樣。她想(她並沒有意識到她自己的想法和哈羅德的是多麼相像),如果這隻是那樣小的一件事,為什麼她覺得這樣?昨晚她一度不得不咬住嘴唇才沒有喊叫出來:快點結束這個瘋狂的遊戲吧!當時他躺在她的腿之間,她的話已經快要出口了,這時她抬起頭來,看見窗口有一張臉。一瞬間她的欲望全都灰飛煙滅。那是他的臉,正對她獰笑。一聲尖叫已經到了她的嗓子眼..這時那張臉不見了。那張臉隻是發黑的玻璃上的影子和塵土汙跡混在一起構成的不停搖動的圖案。就像小孩子有時以為自己在壁櫥裏看見了妖怪,有時以為妖怪狡猾地躲在角落裏的玩具抽屜裏。就是這樣。隻不過並不是這樣,即使現在,在清晨第一縷令人清醒的帶著寒意的光線中,她也無法裝作不是那樣。裝作不是那樣是危險的。那就是他,他在警告她。未來的丈夫正在監視他的意中人。失貞的新娘會被拒絕的。她注視著天花板,心想:我做的事情不算是失貞。我穿得像個街頭妓女,但那根本沒什麼。這就足以使人懷疑自己的未婚夫到底是什麼人。納迪娜長久地凝視著天花板。哈羅德衝了杯速溶咖啡,皺著眉頭喝了下去,然後拿出兩個涼的比薩餅放在前門台階上。他坐下來吃,此時晨曦悄悄降臨大地。回想起來,最近這兩天他過的簡直像是瘋狂的狂歡節。渾渾噩噩中,他坐了橘黃色的卡車,魏查克拍著他的肩膀叫他老鷹(他們現在都這樣叫他),還有死屍,無窮無盡的死屍,然後是從死亡中回到家裏,無窮無盡地變態地莋愛。足以讓人頭昏腦漲。但現在,坐在冰涼得像大理石墓碑一樣的前門台階上,那杯可怕的速溶咖啡在胃裏晃蕩著,他大口吞著味道像鋸末的涼比薩餅,能夠思考了。他感到在瘋狂地過了一個季度之後,他不再瘋狂,頭腦清醒了。他忽然想到,他始終把自己看作一群極其野蠻的野人中的一個文明人,最近卻幾乎很少思考。他不是被思想引導,而是被欲望控製了。即使他把目光投向弗拉蒂龍斯時,還是想起了法蘭妮.戈德史密斯。他現在能肯定,那天是法蘭妮進了他的屋子。他找了個借口去她和雷德曼一起住的地方,真正的目的是看看她的鞋子。他發現,她穿的旅遊鞋和他在地下室地板上發現的腳印完全一樣。圖案是圓圈和線條而不是普通的波浪線。寶貝,毫無疑問,就是你。他想,他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搞明白是怎麼回事。她不知怎麼發現他看過她的日記。他一定是在哪一頁上留下了印記..說不定不止一頁。所以她來到他家裏,想找到他對看到的東西的感想的蛛絲馬跡。寫下來的東西。當然,那就是他的賬本。但他現在可以肯定,她沒找到。他的賬本明白地說他計劃殺死斯圖爾特.雷德曼。如果她發現了這類東西,她一定會告訴斯圖的。即使她沒有告訴斯圖,他也不認為她還能像昨天那樣輕鬆自然地接待他。他吃完了最後一個比薩餅,被它冰涼的霜和更涼的果凍夾心的味道弄得直皺眉。他決定走到公共汽車站去,不騎車。回來時,特德.魏查克或諾裏斯會把他捎回來的。他出發時把拉鏈一直拉到下巴,好抵擋涼氣。再過1個小時左右,這股涼氣就沒有了。他走過一座座關著窗簾的空房子。在阿拉帕赫區走過6個街區後,他開始看見一個個門上醒目的粉筆×記號。這又是他的主意。喪葬委員會檢查了所有有×記號的房子,把裏麵所有的死屍都拖走了。×,一個叉子。住在有叉子的房子裏的人們永遠地走了。再有1個月,×記號就會布滿整個博爾德,標誌著一個時代的結束。現在是該思考的時候了,並且需要仔細地思考。似乎自從他遇到納迪娜後,他實際上就停止了思考..但也許他其實在那之前就不再思考。他想,我看了她的日記是因為我很傷心,而且嫉妒。然後她闖進了我的家,一定:是在找我自己的日記,但她沒找到。但僅僅是有人闖進了家門就已經是足夠大的報複了。這顯然使他驚慌失措。也許他們現在打了平手,可以就此住手了。他其實已經不再想得到法蘭妮了,不是嗎?..不是嗎?他感到胸中的憎惡像火炭在燃燒。也許不。但這並沒有改變他們把他驅逐出去的事實。雖然納迪娜很少說來到他身邊的原因,但哈羅德感到她也是被摒棄、被拒絕的。他們是一對外人,而外人醞釀陰謀。也許這是使他們保持理智的唯一原因。哈羅德想,記住把這個寫在賬本裏..這時他已快進城區了。在山那邊,有一個外人組成的團體。當一個地方有足夠多的外人的時候,就會發生神秘的變化,你就變成了自己人。做自己人就會感到溫暖。這隻是,一件小事,做自己人,感到溫暖,但其實這又是那樣重要。大概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也許他不打算打個平手就住手。也許他不想滿足於平手,滿足於把開一個20世紀的收屍車當作職業,為自己出的主意得到毫無意義的感謝信,還要再等5年等到貝特曼從他們寶貴的委員會退休,他才能進去..要是他們又一次決定跳過他呢?由於這並不隻是一個年齡問題,他們很可能會又一次這樣做的。他們選了一個該死的又聾又啞的人,而這個人隻比哈羅德大幾歲。這時他心中的憎恨灼熱地燃燒起來。思考,當然,思考--說起來容易,有時做起來也不難..但當你從那些統治世界的野蠻人那裏隻得到了一陣哈哈大笑,甚至更糟,得到了一封感謝信的時候,思考又有什麼用處呢?他走到了公共汽車站。天還早,那裏還沒有人。門上有一張告示,說25日又有一個公眾集會。公眾集會?公眾馬戲。候車室裏懸掛著旅遊招貼畫和寵物的廣告,以及一艘該死的大觀光遊艇的畫,那艘遊艇在各地遊弋,亞特蘭大、新奧爾良、舊金山、納什維爾,隨便什麼地方。他坐下來,注視著發黑的彈球機、可樂機、賣聞起來有點像死魚的咖啡機,他點了一顆雪茄,把火柴棍扔在地板上。他們接受了憲法。真是的。這是多麼多麼過分。看在上帝份上,他們甚至唱了《星條旗永不落》。但假如哈羅德.勞德站了起來,不是為了提出建設性意見,而是為了告訴他們在瘟疫過後的第一個年頭的事實呢?女士們,先生們,我的名字叫哈羅德.勞德,我來到這裏是為了告訴你們,用老歌裏的話說,隨著時間的流逝,基本的東西仍然有效。就像達爾文一樣。朋友們,鄰居們,下一次你們站在這裏唱國歌的時候,好好想想這個:美國死了,死透了,就像雅各布.馬利、巴迪.霍利和哈裏.S.杜魯門一樣死了。但達爾文先生提出的原理仍然富有活力。當你們回想憲法的美好時,也花一點時間想一想蘭德爾.弗拉格,西邊的人。我很懷疑他是否有空搞公眾集會或是用最民主的方式討論批準一個桃子的真正意義。相反,他一直致力於最基本的事情,他的達爾文,準備用你們的死屍來擦拭偉大宇宙的櫃台。女士們,先生們,請讓我謙恭地建議,當我們努力點亮燈的時候,當我們等待一個醫生來找到我們快活的小蜂房的時候,他也許正在忙於尋找有飛行員執照的人,讓他飛越博爾德上空。當我們在激烈地討論誰將進入街道清理委員會時,他一定已經著手建立槍炮清理委員會,更不必說迫擊炮、導彈基地,甚至還可能有細菌戰中心。當然,我們知道這個國家裏沒有細菌或生物戰中心,這是這個國家的偉大之處--怎樣的國家,哈哈--但你們應該意識到,當你們忙於把所有的大篷車圍成一個圈時,他在.."嘿,老鷹,你加班了?"哈羅德微笑著抬起頭來。"是啊,我想我加了點班,"他對魏查克說,"我進來時給你算了時間,你已經掙了6塊錢了。"魏查克大笑起來。"老鷹,你是個怪人,你知道嗎?""知道,"哈羅德仍然微笑著表示同意。他開始重新係鞋帶。"是個不可捉摸的人。"第56章第二天斯圖一直待在發電站纏發動機,下班後騎車回家。走到第一國家銀行對麵的小公園時,拉爾夫招呼他過去。他把車停了,走到拉爾夫坐著的音樂台前。"我在找你呢,斯圖。你有時間嗎?""有一點。我吃晚飯已經遲到了。法蘭妮會擔心的。""好吧。看看你的手就知道,你又去發電站纏銅線了。"拉爾夫看上去心不在焉,而且焦慮不安。"是啊,就連勞保手套也沒什麼用處。我的手給毀了。"拉爾夫點點頭。公園裏大概有五六個人,其中有幾個人正看著以前在博爾德和丹佛之間開的窄軌火車。三個年輕女人擺開了野餐。斯圖覺得僅僅坐在這裏,把受傷的雙手放在腿上,就很快活了。他想,也許給火車編組不會這麼糟糕。至少我不用在東博爾德那個該死的生產線上了。拉爾夫問,"那裏怎樣?""我嘛,我不知道--我隻是個雇來的幫手,像別人一樣。布拉德。基切納說可能會像房子著火了一樣。他說9月第一個周末電燈就能亮了,可能還會更早。9月中旬我們就會有暖氣。當然,他做預測似乎有些年輕了..""我會把寶押在布拉德身上,"拉爾夫說,"我相信他。他受到不少在職培訓。"拉爾夫想笑,結果他的笑變成了深深的長歎。"你說話怎麼一點不痛快,拉爾夫?""我從收音機裏聽到一些消息,"拉爾夫說,"有的是好消息,有的..有的不太好,斯圖。我希望你知道,因為無法保密了。區裏很多人都有民用波段的收音機,我想當我和那些新進來的家夥說話時,有人聽到了。""來了多少人?""40多個。其中有一個是醫生,名叫喬治.理查德森。聽他說話是個不錯的人。頭腦冷靜。""哦,這就是重大消息了。""他從田納西的德比郡來。這批人多數是中南部人。似乎他們中有一個孕婦,10天前,也就是13日臨產。這個醫生給她接生--她生了一對雙胞胎--他們還不錯。開始還不錯。"拉爾夫又沉默了。斯圖一把抓住他。"兩個孩子都死了,"拉爾夫低聲說,"其中一個在12小時內就死了。似乎就是窒息而死。另一個兩天後死了。理查德森醫生盡了一切努力,但無濟於事。那個女人瘋了。總是翻來覆去地念叨死亡、毀滅和沒有孩子了。斯圖,你得確定他們進來時法蘭妮不在。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事情。而且你現在就應該告訴她。因為如果你不說的話,別人會說的。"斯圖慢慢放開了拉爾夫的襯衣。"這個理查德森,他想知道我們有多少個懷孕的婦女,我說我們現在隻知道一個。他問她已經懷孕多久了,我說4個月。是嗎?""現在5個月了。但是拉爾夫,他肯定那兩個孩子死於超級流感嗎?他肯定嗎?""不,他不能肯定,你應該把這也告訴法蘭妮,好讓她明白。他說可能有好幾個原因..媽媽的飲食..一些遺傳因素..呼吸係統感染..也有可能他們本身就是有毛病的孩子。他說有可能遺傳因素,不論它是什麼。他說不清,孩子們生在第70號州際公路的野地裏。他說他和另外三個負責人夜裏通宵達旦地討論了這個問題。理查德森告訴他們,如果是"上尉之旅"殺死了這兩個孩子,那意味著什麼,還告訴他們,對他們來說搞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是多麼重要。""格蘭和我談到了這個,"斯圖神情慘淡地說,"我遇到他的那一天,就是7月4日。那好像是很久之前了..無論如何,如果是超級流感殺死了孩子,那就意味著在40到50年後,我們就可以把全部家當交給老鼠、蒼蠅和麻雀了。""我猜這就是理查德森對他們說的話。無論如何,他們當時在芝加哥西邊40英裏,他勸說他們同意第二天回去,把孩子的屍體帶回大醫院,好讓他做一次解剖。他說他能找出真正的致死原因是否超級流感。他在7月底看夠了這個。我看所有的醫生都看夠了。""是埃""但到了早上,孩子的屍體不見了。那個女人把他們埋了,她不肯說埋在什麼地方。他們以為她剛生過孩子,又經曆了這樣的事情,不可能埋得太深或是離宿營地太遠,於是花了兩天時間到處挖。但無論如何找不到,而不管他們怎樣解釋這件事的重要性,她都不肯說出在哪裏。那個可憐的女人完全失去了理智。""我能理解。"斯圖說。他想起法蘭妮是多麼想要孩子。"醫生說,即使是超級流感,也許兩個有免疫力的人也能生出有免疫力的孩子。"拉爾夫充滿希望地說。"我看,法蘭妮的孩子的親生父親有免疫力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斯圖說,"他肯定已經死了。""是啊,我看沒什麼希望。斯圖,你攤上這種事,我很難過。但我認為你還是知道好。這樣你可以告訴她。""我實在不想幹這件事。"但等他到家時,他發現別人已經說了。"法蘭妮?"沒有回答。晚飯在烤爐上--幾乎全烤糊了--但公寓裏一片黑暗,靜悄悄的。斯圖走進起居室,四下看看。咖啡桌上有一個煙灰缸,裏麵有兩個煙頭,法蘭妮不吸煙,煙頭也不是他的牌子。"寶貝?"他走進臥室,她在那裏,在朦朧的光線中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她的臉有些浮腫,滿是淚痕。"嘿,斯圖。"她靜靜地說。"誰告訴你了?"他憤怒地問,"是誰簡直等不及散布這個好消息?不管他是誰,我要打斷他的胳膊。""是蘇珊.斯特恩。她從傑克.傑克遜那裏聽來的。他有電台,他聽見了醫生和拉爾夫說的話。她想她得趕在別人把事情弄糟之前告訴我。可憐的小法蘭妮。小心點。在聖誕節之前不要手術。"她短促地笑了一聲。她的笑聲中有一種淒涼,斯圖聽來像哭泣一樣。他走過房間,躺在她身邊,把她的頭發從前額拂開。"親愛的,不一定是那樣的。還無法確定是不是那樣。""我知道。也許即使這樣,我們還是能有自己的孩子。"她轉過身來看著他,眼皮紅腫,目光哀傷,"但我想要這一個。這不對嗎?""對,當然對。""我一直躺在這兒等著他動。自從拉裏來這裏找哈羅德的那個晚上起,我就沒感到過他動。記得嗎?""記得。""我覺得孩子動了,但我沒有叫醒你。現在我希望當時叫醒了你。我真希望叫醒了你。"她又哭了起來,用一隻胳膊遮住臉,免得斯圖看見她哭。斯圖把她的胳膊挪開,在她身邊伸展開身體,吻了她。她使勁地擁抱了他,然後乖乖地挨著他躺下。等她說話時,因為嘴貼著他的脖子,話都聽不太清。"不知道情況讓人更難受。現在我隻能等著看。好像還要等那麼久才能知道你的孩子會不會在出生前就死去。""你不會一個人等的。"他說。為他這句話,她又一次緊緊地擁抱了他。他們一起躺著,很久沒有動。納迪娜.克羅斯在她以前的屋子的起居室收拾東西,收拾了將近5分鍾,才看見他坐在角落裏的椅子裏。他除了內褲什麼都沒有穿,大拇指放在嘴裏,奇怪的中國式灰藍色的眼睛注視著她。她嚇壞了--既是因為發現他一直坐在這裏,也是因為他的突然出現--她的心在胸膛裏恐懼得提了起來,她尖叫了一聲。正打算塞進包裏的平裝本書掉在地上,散了一地。"喬..我是說利奧.."她用一隻手捂住胸口,仿佛是要壓住心髒的狂跳。但不管她用手壓還是不壓,她的心跳還不打算減速。突然看見他很糟糕;看見他穿著做派像當初她第一次在新罕布什爾州認識他時一模一樣就更糟了。這太像往事重來了,這就像是失去理智的上帝惡狠狠地把她裝進時間隧道,懲罰她再把以前那6周過一遍一樣。"你把我嚇壞了。"她有氣無力地把話說完了。喬一言不發。她慢慢地向他走過去,準備著看見他的一隻手裏像從前一樣拿著一把長長的菜刀,但這次他沒有放在嘴邊的那隻手安靜地放在腿上。她看到他的身上的古銅色已經變淺了。以前的累累傷痕已經不在。但那雙眼睛依然如故..那是一雙令人難忘的眼睛。自從他到火邊聽拉裏彈吉他後,他的眼睛裏一天天多了的東西,現在已經完全沒有了。他的眼睛就像她初次遇見他時一樣,這令她毛骨悚然。"你在這裏幹什麼?"喬一言不發。"你為什麼沒和拉裏和露西媽媽在一起?"沒有回答。"你別待在這兒。"她想跟他講道理,但還沒開口就不禁想,他在這裏已經待了多久。現在是8月24日上午。她前兩天晚上都在哈羅德那裏過夜。她忽然想到,他可能這樣坐在椅子裏,拇指放在嘴裏,就這樣過了40個小時。這樣想很可笑,他一定得吃東西,喝水(不是嗎?),但一旦她有了這個想法,就無法擺脫。她又一次感到毛骨悚然,這時她絕望地意識到自己已經有多麼大的變化了:她曾經毫無畏懼地睡在這個小野蠻人身邊,當時他帶著凶器,而且危險。現在他手無寸鐵,自己卻懼怕他。她曾以為他(喬?利奧?)已經徹底幹脆地拋棄了以前的自我。現在他又回來了。就在這裏。"你不能待在這裏,"她說,"我是回來拿東西的。我要搬出去了。我要搬去和..一個男人祝"哦,這就是哈羅德嗎?她內心深處有一個聲音嘲諷地說。我想他隻是一個工具,達到目的的手段。"利奧,聽我說.."他搖搖頭,動作輕微卻明確。他的眼睛閃閃發光,嚴峻地凝視著她的臉。"你不是利奧?"他又一次輕輕搖搖頭。"你是喬嗎?"他點點頭,動作同樣輕微。"好吧。但你得明白,你是誰並不要緊,"她努力說得耐心一點。她仍然有那種進了時間隧道的瘋狂的感覺。這使她覺得不真實,心中非常恐懼。"我們生活中的那個部分--我們在一起,隻有我們的日子--那個部分已經過去了。你變了,我也變了,我們沒法再回去了。"但他那雙奇怪的眼睛仍然凝視著她,仿佛在否認她的話。"別再盯著我了,"她厲聲說,"盯著人看是不禮貌的。"這時他的眼睛似乎在責備她。它們似乎在說,拋棄人也是不禮貌的,當別人仍然需要而且依賴你的愛時收回是更不禮貌的。"你又不是隻剩下自己了。"她邊說邊轉身開始撿剛才掉在地下的書。她不顧形象笨拙地跪在地上,兩隻膝蓋瑟瑟發抖。她開始胡亂把書塞進包裏,塞在她的衛生巾、阿司匹林和內衣上麵--隻是樸素的棉內衣,和她為了取悅哈羅德穿的那些完全不同。"你有拉裏和露西。你需要他們,他們也需要你。好吧,拉裏需要你,這是關鍵,你想要的,她都會同意的。她就像一張複寫紙。喬,對我來說,事情已經不一樣了。這不是我的過錯。這根本不是我的過錯。所以你最好別再想讓我覺得內疚。"她開始把包帶係上,但她的手指失去控製地顫抖著,幾乎不聽使喚。他們周圍的沉默氛圍越來越沉重。她終於站起來,把包甩在肩上。"利奧,"她努力平靜而理智地說話,用她以前對班上發脾氣不聽話的孩子說話的方式說話。這簡直不可能。她的聲音在發抖,當她用利奧這個稱呼時他微微搖了搖頭,使她的聲音更加失去了控製。"不是為了拉裏和露西,"納迪娜惡狠狠地說,"如果就是這樣,我倒還能理解。但你離開我其實是為了那個老東西,是不是?那個愚蠢的老太婆坐在安樂椅裏,用她的假牙對著世界獰笑。現在她走了,於是你就跑回來找我。但這沒用,你聽見了嗎?沒用1喬仍不作聲。"而當我乞求拉裏..跪下來求他時..他顧不上我。他忙於扮演大人物呢。所以,你看,這不是我的過錯。根本不是1男孩子隻是麵無表情地注視著她。她的恐懼又回來了,她毫無條理的憤怒消失了。她倒退著走到門口,把手伸到背後去摸索門把手。她終於摸到了把手,擰了一下,拉開了門。門外的涼風吹著她的肩背,很舒服。"去找拉裏吧,"她喃喃道,"再見,孩子。"她笨拙地倒退著走出去,在台階上頭站了一會兒,努力使自己頭腦清醒過來。她突然想到,也許這一切隻是自己的內疚感帶來的幻覺..她內疚,因為拋棄了那個男孩子,因為讓拉裏等得太久,因為她和哈羅德所做的事情,還因為更糟的事情即將發生。也許那所房子裏根本沒有男孩子。就像愛倫坡的幻像一樣根本不存在--那個老人心髒的跳動,聽起來就像棉花裏裹著的手表,或是棲居在帕拉斯雕像上的渡鴉。"敲打著,永遠敲打著我房間的門。"她不覺大聲念了出來,這使她嘎嘎地短促地笑了一聲,與渡鴉的聲音大概沒什麼兩樣。然而,她必須知道這到底是否是真的。她走到前門旁邊的窗前,向曾是她的房子的起居室裏看去。這其實從來不曾是她的房子。如果你在一個地方住過,而你走時,想帶走的東西用一個包就能裝下,那這個地方壓根就不是你的。她看到已經死去的主婦的地毯、窗簾和牆紙,死去的丈夫的煙鬥架和幾份《體育畫報》雜亂地散放在咖啡桌周圍。壁爐上有死去的孩子們的照片。死去的女人的小男孩坐在角落裏的椅子上,隻穿著內褲,他坐在那裏,仍然坐在那裏,像他以前那樣坐在那裏..納迪娜跌跌撞撞地落荒而逃,幾乎絆倒在窗戶左邊用來保護花床的低矮的小門上。她跨上哈雷,發動了車。她不顧一切地高速駛過前幾個街區,一路上左扭右拐地躲過仍然堆在小路邊的破車。但她漸漸冷靜了下來。到哈羅德家時,她已經能控製自己了。但她知道,她必須盡快結束在自由之邦的生活。如果她想保持理智,就必須快點離開這裏。在穆星格禮堂的會議進行得很順利。他們又一次以唱國歌開始,但這次他們中大多數人並沒有熱淚盈眶;這很快就將僅僅是例行程式了。按例行程式投票選舉出了人口統計委員會,由桑迪.杜西安主持。她和四個助手立即開始統計聽眾,計算人數,記錄名字。會議結束時,在熱烈的掌聲伴隨下,她宣布現在自由之邦裏有了814個活人,並保證(後來事實證明這個保證做得太倉促了)到下一次自由之邦開會時有一個完整的"花名冊"--她希望這個花名冊以後每周更新一次,其中包括按字母順序排列的人名、年齡、博爾德住址、以前的住址和以前的職業。後來發現,由於不斷湧進自由之邦的人太多,而且毫無規律可循,她總是比形勢落後兩到三個星期。會上談論了自由之邦委員會的選舉任期,人們提出了一些誇張的提議後(有人建議10年,還有人建議終身製,拉裏說這些說法聽起來更像是坐牢的刑期,而不像是任期,引得大家哄堂大笑),人們投票決定任期為1年。哈裏.鄧巴頓在大廳靠後的地方揮手,斯圖認出了他。為了讓人們聽到自己的話,哈裏用力大聲吼道:"就連1年都可能太久了。我對委員會裏的女士們和先生們毫無怨言,我認為你們幹得很棒"--歡呼聲和口哨聲--"但如果我們這裏的人不斷地越來越多,很快就會失去控製的。"格蘭舉起手來,斯圖讓他發言。"主席先生,這個問題並不在議程上,但我認為鄧巴頓先生的話很有道理。"斯圖想,我就知道你認為他有道理,因為你一周前自己提出了這個問題。"我想提出一個建議,搞一個代表政府委員會,這樣我們就能真正讓憲法開始生效。我認為鄧巴頓先生應當擔任委員會主席,而我本人將在委員會任職,除非有人認為我不稱職。"又一陣歡呼。在最後一排,哈羅德轉身對納迪娜咬耳朵:"女士們,先生們,現在公眾聯誼宴會開幕了。"她緩慢地給了他一個陰鬱的微笑,他頓時感到頭暈目眩。在雷鳴般的歡呼聲中,斯圖被選為自由之邦執法官。"我將竭盡全力,"他說,"如果我抓到了你們之中有些現在為我歡呼的人在做不該做的事情,你們以後可能會改變調門的。裏奇.莫法特,你聽見我的話了嗎?"一陣哄堂大笑。醉醺醺的裏奇也跟著一起笑了。"但我看不出為什麼我們會有真正的麻煩。我看執法官的主要任務是製止人們互相傷害。我們之中沒有人想這樣幹。受到傷害的人已經夠多了。我就說這些。"人們長時間地為他起立歡呼。"現在進行下一項,"斯圖說,"就是幫我做好執法官的工作。我們需要5個人在法律委員會工作,不然萬一需要把人關起來時,我會覺得不對的。有人提名嗎?""法官怎麼樣?"有人喊道。"對,法官,太對了1另一個人喊道。人們期待著法官以他平時的洛可可風格站出來接受這個責任,紛紛伸長了脖子;人們又一次講述著他把一枚別針紮進飛碟頭上的氣球的事,大廳裏一片交頭接耳。人們把議程表放下,準備著鼓掌。斯圖和格蘭交換了一個懊惱的目光:委員會裏該有人預先想到會發生這種事。"他不在。"有人說。"誰看見他了?"露西.斯旺不安地問道。拉裏坐立不安地掃了她一眼,但她仍然在大廳裏四處看,尋找法官。"我看見他了。"大廳裏人們饒有興趣地交頭接耳,這時特迪.魏查克從大廳靠後約3/4的地方站了起來,看上去很緊張,用他的大手帕痙攣般擦拭著鋼架眼鏡。"在哪裏?""他在哪裏,特迪?""在城裏嗎?""他在幹什麼?"特迪.魏查克在這一陣問題的圍攻之下明顯地有些畏縮。斯圖拍響了他的木槌。"請大家靜一靜。保持秩序。""我兩天前見過他。"特迪說,"他開著一輛羅沃爾。他說他那天要去丹佛,沒說為什麼。我們開了幾個玩笑。他似乎情緒很高。我就知道這些。"他坐了下來,還在擦拭著他的眼鏡,滿臉漲得通紅。斯圖再次敲桌子,要求大家遵守秩序。"法官不在這裏,我很難過。我想他幹這個工作正合適,但既然他不在,我們能不能再提一個人..""不行,我們不能就這樣算了1露西站起來高聲抗議道。她穿著一件牛仔緊身連衫褲,引得在場的多數男性臉上都顯出很感興趣的樣子。"查理斯法官上年紀了。萬一他在丹佛病了,回不來了怎麼辦?""露西,"斯圖說,"丹佛是個大地方。"人們思考這個問題時,大廳裏靜了下來。露西臉色蒼白地坐下來,拉裏摟住了她。他的目光和斯圖遇到一起,斯圖把目光移開了。有人提出建議先把法律委員會掛起來,等法官回來再說,人們討論20分鍾之後否定了這個提議。他們選出了另一個律師,一個大約26歲,名叫阿爾.邦德爾的年輕人,他是那天下午和理查德森他們一起來的。他毫不推辭地接受了主席的職位,隻說他希望下個月沒有人做出太過分的事情,因為至少要一個月才能搞出一個像樣的循環法庭係統。法官查理斯得到了一個缺席選舉的職位。布拉德臉色蒼白,煩躁不安,穿著西服,打著領帶,看上去有點可笑,他走近講台,卻忘記了自己準備說的話,語無倫次地說了起來,最後滿意地說他們預計在9月2日或3日能重新用上電。這句話贏得了大家暴風雨般的熱烈歡迎,他頓時自信起來,很有風度地結束了講話,離開講台時頗有點昂首闊步的樣子。查德.諾裏斯是下一個發言的人,斯圖後來告訴法蘭妮,他用了最恰當的方式談了這個問題:他們埋葬死者的方式是不夠體麵的,在這一切結束、生活能夠繼續之前,他們之中沒有人能真正感到好受。如果在秋天的雨季到來之前結束這一切,他們就會感到好多了。他要兩個誌願者,結果人們踴躍報名,想要三四十個都有。他結束講話時,請現在鐵鍁隊(他這樣稱呼他們)的每個成員站起來向大家鞠躬。哈羅德.勞德勉強站了起來,就又坐下了。離開會場時,有人說,他是個多麼能幹而謙虛的人。其實,當時納迪娜正在跟他咬耳朵,他怕自己想做的遠不僅是站起來點頭。諾裏斯離開講台後,拉爾夫.布倫特納接著上台講話。他告訴大家,他們至少有一個醫生。喬治.理查德森在熱烈的掌聲中站了起來,他用兩隻手做著和平的手勢,掌聲頓時變成了歡呼。他告訴大家,據他所知,在今後兩天內,還有60個人會加入他們的隊伍。斯圖說:"這就是我們的日程。"他看著人群說:"我希望桑迪.杜西安再次上台告訴我們有多少人,但在此之前,我們今晚還有什麼需要討論嗎?"他等待著。他在人群中看到了格蘭的臉,還有蘇珊.斯特恩的,拉裏的;尼克的,當然,還有法蘭妮的。他們看上去都有些緊張。如果有人要站出來提出弗拉格的事情,問委員會對他做了些什麼,就該是現在。但會場裏一片寂靜。斯圖等了15秒後,把會場交給了桑迪,她圓滿地結束了會議。當人們開始散場時,斯圖想:我們又過關了。會後,有幾個人上前祝賀他,其中之一就是那個新醫生。"你幹得很好,執法官。"理查德森說,斯圖有一會兒扭頭向背後看,想看看理查德森在對誰說話。後來他想了起來,突然感到恐懼。法律工作者?他是個騙子。1年,他對自己說。隻幹1年,多了就不幹了。但他仍然感到恐懼。斯圖、法蘭妮、蘇珊.斯特恩和尼克一起走回城市中心,經過麵朝百老彙的營地時,他們的腳步在水泥道路上空洞地回響著。在他們周圍,別人都在輕輕說著話朝家走,逐漸散去了。已經將近11點半了。"天涼了,"法蘭妮說,"我真後悔隻穿了這件毛衣,沒穿夾克。"尼克點點頭。他也覺得冷。博爾德的晚上總是涼爽的,但今晚溫度不會超過50度。這提醒了人們,這個奇怪而可怕的夏天即將結束了。他曾不止一次希望阿巴蓋爾媽媽的上帝或繆斯或是不論別的什麼對邁阿密或新奧爾良更偏愛點。但這時他停下來想,那也未必好。濕度高..雨水多..而且還有許多屍體。至少博爾德還幹燥。"他們想要法官進法律委員會,把我嚇得半死,"斯圖說,"我們應該想到這個的。"法蘭妮點點頭,尼克快速地在拍紙簿上寫道:"當然。人們會想念湯姆和戴納,兩個生命。""你覺得人們會懷疑嗎,尼克?"斯圖問。尼克點點頭。"他們會想,他們是否去西邊了。真的。"他們都開始考慮這個問題,這時尼克拿出火柴把紙條燒了。"這很棘手,"斯圖終於說,"你真的這樣認為?""當然,他說的對,"蘇珊愁眉苦臉地說,"他們還能怎麼想?法官到哪兒去了?""今晚沒有人討論西邊在做什麼,我們已經很走運了。"法蘭妮說。尼克寫道:"可不是。我想,下次我們將不得不正麵對付這個問題。所以我希望盡可能推遲下一次開會的時間。也許再過三個星期。9月15日?"蘇珊說:"如果布拉德能把電源修好,我們就能堅持到那時。"斯圖說:"我想他能做到。""我要回家了,"蘇珊告訴他們,"明天我有要緊事。戴納要出發了,我送她到科羅拉多瀑布。""你認為那樣安全嗎?"法蘭妮問道。蘇珊聳聳肩。"這樣對她比對我安全。""她對這事怎麼看?"法蘭妮問她。"她是個古怪的姑娘。你知道,她在學校時是個運動員。網球和遊泳是她的強項,雖然她樣樣都會。她在佐治亞的一個小社區大學上學,但前兩年還和高中的男朋友來往。他是個常穿皮夾克的大個子,我是泰山,你是簡,所以你去廚房擺弄鍋碗飄盆吧。後來她被室友拖去參加了幾個女性覺醒會議。她室友是個婦女解放主義者。""結果她比室友還激進。"法蘭妮說。"先是個婦女解放主義者,然後是個同性戀。"蘇珊說。斯圖仿佛遭了雷擊一般站住了。法蘭妮帶著逗樂的神情看著他,說道:"你還能閉上嘴巴嗎?"斯圖猛地把嘴巴閉上了。蘇珊接著說:"她把這兩件事同時告訴了她那個野人般的男朋友。他勃然大怒,拿著把槍追殺她。她把他繳械了。她說這是她一生中的重大轉折點。她告訴我,她一直都知道她比他更強壯、更有氣魄--她心裏知道。但真正做了這件事才使她有了勇氣。""你是說她仇恨男人?"斯圖問道。他神情緊張地看著蘇珊。蘇珊搖搖頭。"她現在是雙性戀。""現在怎麼樣了?""斯圖爾特,她對男女都喜歡。我希望你不要開始要求委員會在‘汝不可殺人’之外再立一個藍色法規。""我要操心的事情多了,顧不上管誰跟誰睡覺。"他咕咕了一句,他們都笑起來。"我問這個,是因為我不希望有人抱著聖戰的目的參與這件事。我們需要耳目,而不是遊擊隊戰士。這工作需要的是黃鼠狼,而不是獅子。""她知道,"蘇珊說,"法蘭妮剛才問我,我問她願不願意讓我們到那邊去時她態度怎樣。她態度很好。她還提醒我,如果我們和那些人在一起..斯圖,你還記得你發現我們時的情景嗎?"他點點頭。"如果我們和他們呆在一起,我們要不就死了,要不就去了西邊,因為他們當時在向西邊走..至少當他們足夠冷靜,能看路標的時候是在向西走。她說她一直在想,她在自由之邦的位置在哪裏,她覺得她在自由之邦的位置是離開它。她還說..""什麼?"法蘭妮問道。"她說她會努力回來。"蘇珊有些唐突地說,隨後就一言不發了。戴納.於爾根斯說的其他的話就是她們兩人之間的悄悄話了,就連委員會的其他成員都不能告訴。戴納出發向西邊走的時候,要在胳膊上綁一個10英寸長的彈簧刀。當她突然彎手腕時,彈簧被放開,她就突然長出了第6個手指,一個10英寸長的雙刃手指。她覺得他們中多數人--男人--是不會理解的。如果他是個足夠大的獨裁者,那麼也許隻有他能把他們捏成一團。如果他不在了,也許他們之間就會開始自相殘殺。如果他死了,也許他們就完蛋了。蘇珊,如果我能接近他,那他最好身邊有個守護魔鬼。他們會殺死你的,戴納。也許會。也許不會。也許僅僅看著他肝腦塗地的樂趣就值得死了。也許蘇珊能阻止她,但她並沒有試圖這樣做。她讓戴納保證,除非有近乎完美的機會,否則她將堅持原來的計劃。戴納同意了這個要求,而蘇珊認為她的朋友不會有機會的。弗拉格一定會戒備森嚴的。然而,自從她提出讓自己的朋友當間諜去西邊的想法之後,這三天她就沒睡著。她對其他人說:"我要回家睡覺了。晚安,夥計們。"她把手插在鬆鬆垮垮的夾克衫口袋裏,走開了。"她看起來顯老了。"斯圖說。尼克寫了幾個字,把打開的拍紙簿遞給他們兩個人看。上麵寫著:我們都顯老了。第二天早上,斯圖在去發電站的路上看到了蘇珊和戴納沿著坎永大道騎兩輛自行車。他揮揮手,她們騎了過來。他想,他從沒見到戴納看起來更漂亮。她的頭發用一條亮麗的綠絲綢手帕紮在背後,身穿一件敞開的生皮外衣,裏麵穿著牛仔褲和錢布雷綢襯衣。她身後捆著一卷行李。"斯圖爾特1她笑嘻嘻地向他揮著手喊道。同性戀?他難以置信地想。"我知道你要出發,做一個小小的旅行。"他說。"當然。而且你從沒見過我。""可不是,"斯圖說,"從沒見過。抽煙嗎?"戴納接過一根萬寶路,用手圍住他的火柴。"你小心點,姑娘。""我會的。""要回來。""但願。"在夏末陽光明媚的早晨,他們彼此注視著。"你照顧好法蘭妮,大個子。""我會的。""幹執法官要悠著點。""這個我知道我能幹。"她把煙扔了:"蘇珊,你說什麼?"蘇珊點點頭,把自行車放好,神情憂慮地微微笑了一笑。"戴納?"她看著斯圖,他輕柔地吻了一下她的嘴唇。"祝你好運。"她笑了。"你得吻兩次,才能真的帶來好運氣。你不知道嗎?"他又一次吻了她,這一次慢慢地好好地吻了她。同性戀?他又一次難以置信地想。"法蘭妮是個幸運的女人,"戴納說,"你可以引用我的話。"斯圖微笑著,不知該說什麼好,於是向後退了一步,什麼都沒說。隔著兩個街區的地方,喪葬委員會的一輛橘黃色的卡車像凶兆一樣哐啷哐啷地駛過,打破了這個時刻。"我們走吧。"戴納說。她們騎著車走了,斯圖站在路邊,目送著她們。蘇珊.斯特恩兩天後回來了。她說,她看著戴納從科羅拉多瀑布向西走,一直看到她變成了一個小黑點,和周圍的景物溶為一體。後來她哭了一會兒。第一天晚上,蘇珊在紀念碑宿營,淩晨時醒了過來,聽到她宿營地旁邊的鄉村公路下麵傳來一陣低低的哀號聲。她後來總算鼓起勇氣,用手電筒照了照朽爛了的管道,發現了一隻瘦弱不堪,瑟瑟發抖的小狗。它看上去有6個月大。她伸手去摸,它躲開了,而她又太大,爬不進管道裏。於是她去了紀念碑鎮,闖進當地的雜貨店,在黎明前的第一縷光線中帶著一背包狗食"阿爾波"回來了。這下立竿見影。小狗安安穩穩地躲在自行車後座的掛包裏跟著她回來了。迪克.埃利斯對這隻小狗著了迷。它是一隻愛爾蘭塞特種母狗,要麼是純種的,要麼幾乎是純種的,簡直沒有什麼區別。他肯定,等她長大了,科亞克一定會很高興認識她的。這個消息不脛而走,傳遍了自由之邦,那天人們都興奮地討論著這對狗裏的亞當和夏娃,阿巴蓋爾媽媽的話題被遺忘了。蘇珊.斯特恩成了女英雄,據委員會所知,甚至沒有人想過那天晚上她在離博爾德那麼遠的紀念碑那裏幹什麼。但斯圖記住的是她們兩個離開博爾德的那天早上,當時他目送著她們騎車向丹佛-博爾德的路口遠去。因為自由之邦的人們再也沒有見到戴納.於爾根斯。8月27日;天快黑了;金星在天空閃耀。尼克、拉爾夫、拉裏和斯圖坐在湯姆.科倫家的台階上。湯姆在草坪上,在板球的三柱門之間打槌球玩。"到時候了,"尼克寫道。斯圖低聲問:"他們是否還得催眠他。"尼克搖搖頭。"太好了,"拉爾夫說,"我覺得我幹不了那個。"他提高聲音,喊道:"湯姆!嘿,湯姆!到這兒來1湯姆咧嘴笑著跑過來。"湯姆,該走了。"拉爾夫說。湯姆的笑容消失了。他仿佛第一次注意到天快黑了。"走?現在?不!天黑了,湯姆就上床。湯姆不喜歡天黑以後出門。因為有鬼怪。湯姆..湯姆.."他靜了下來,別的人都不安地看著他。湯姆陷入了凝滯的沉默。他不再沉默..但不是他平時的樣子了。他並不是突然恢複活力,而是慢慢地,不情願地,近乎悲哀地。"到西邊去?"他說,"你是說那個時候嗎?"斯圖把一隻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是的,湯姆,如果你能做到的話。""上路。"拉爾夫仿佛被嗆了一下,咕噥了一聲,繞到了房子背後。湯姆似乎沒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在斯圖和尼克之間來回移動。"晚上走,白天睡。"在暮色中,湯姆又緩慢地說:"看大象。"尼克點點頭。拉裏把湯姆的行李從台階上拿起來,湯姆仿佛做夢般把行李背上。"湯姆,你要小心。"拉裏澀聲道。"小心。好吧。"斯圖為時已晚地想到,他們是否應該給湯姆一個單人帳篷,又否定了這個想法。湯姆就連一個小帳篷也支不好。"尼克,"湯姆低聲說,"我真的必須這樣做嗎?"尼克用一隻胳膊摟著湯姆,緩慢地點點頭。"好吧。""湯姆,一直沿著有4條車道的大路走,"拉裏說,"就是那條70號路。拉爾夫用摩托車送你到那條路口。""好吧,拉爾夫,"他頓了一頓。拉爾夫又繞回了房子正麵。他用一條手帕擦著眼睛。"湯姆,你準備好了?"他哽咽著問。"尼克?我回來時這裏還是我的家嗎?"尼克使勁地點點頭。"湯姆喜歡自己的房子。真的。""我們知道你愛自己的家,湯姆。"這時斯圖感到熱淚流進了喉嚨裏。"好吧。我準備好了。我坐誰的車去?""我,湯姆,"拉爾夫說,"沿著70號路走,記得嗎?"湯姆點點頭,開始走向拉爾夫的摩托。過了一會兒,拉爾夫也耷拉著肩膀走過去。就連他帽子上的羽毛似乎也耷拉著。他爬上車,使勁把車踩著了火。不一會兒,摩托車就駛上百老彙,向東拐了。他們站在一起,目送著紫色的暮色中摩托車變成一個運動著的輪廓,隻有紅色車燈的移動顯示出它的方位。後來,燈光消失了。尼克低著頭,把手插在口袋裏,走開了。斯圖想跟他一起走,但尼克幾乎是憤怒地搖搖頭,示意他走開。斯圖回到拉裏身邊。"就這樣了。"拉裏說,斯圖憂鬱地點點頭。"拉裏,你覺得我們還會再看見他嗎?""如果我們不能再看見他,我們7個--也許法蘭妮除外,她一直不支持派他去--我們其他幾個人這輩子都會為了做出派他去的決定而寢食難安的。""尼克比別人更難受。"斯圖說。"是啊,尼克比別人更難受。"他們看著尼克慢慢沿著百老彙大街走,消失在漸漸加深的黑暗中。他們又看了一會兒湯姆黑暗的房子。"我們離開這裏吧,"拉裏突然說,"我一想到那些動物標本..就突然渾身難受。"新來的醫生喬治.理查德森已經在裏奇醫療中心安置了下來,因為這裏離博爾德市醫院很近,而市醫院裏有醫療設備、充足的藥品供應和手術室。到8月28日,他在勞裏.康斯特布爾和迪克.埃利斯的幫助下,已基本可以工作了。迪克請求離開醫學世界,被拒絕了。"你幹得很好,"理查德森說,"你學到了很多東西。而且,我一個人也幹不了這麼多事。如果我們在一兩個月內不能再有一個醫生,我們就會發瘋的。所以,恭喜你了,迪克,你是自由之邦第一個醫療技師。給他一個吻,勞裏。"勞裏照著做了。在8月底的一天上午,11點左右,法蘭妮走進接待室,好奇地到處看,有點緊張。勞裏站在櫃台後麵,正在讀一本舊的《女士家庭周刊》。"嘿,法蘭妮,"她跳起來說,"我就知道我們早晚會看見你的。喬治現在正給坎迪.瓊斯看病,但很快就會輪到你的。你覺得怎樣?""還不錯,謝謝你,"法蘭妮說,"我猜.."一個檢查室的門打開了,坎迪.瓊斯出來了,跟著走出一個駝背的大個子,身穿燈心絨寬鬆長褲和胸前標有鱷魚牌的襯衣。坎迪懷疑地看著手裏的一瓶粉紅色的東西。"你肯定是那個嗎?"她懷疑地問理查德森,"我從沒得過那個。我想我有免疫力。""你沒有免疫力,現在才有的。"喬治咧嘴一笑,說道。"別忘記澱粉浴,以後離草遠些。"她苦笑著說:"傑克也染上了。他也得來嗎?""不用,但你可以全家一起洗澱粉裕"坎迪順從地點點頭,忽然看見了法蘭妮。"嘿,法蘭妮,那個姑娘怎麼樣?""還行。你怎麼樣?""糟透了。"坎迪舉起瓶子讓法蘭妮看標簽上的字樣。"有毒的常春藤。你一定猜不出我在哪裏染上的。"她神情開朗起來,"但我賭你能猜出傑克在哪裏染上的。"他們饒有興味地目送她離去。然後,喬治說:"戈德史密斯小姐,對吧?自由之邦委員會。很榮幸。"她伸出手去讓他握。"請叫我法蘭妮就行了。或者法蘭妮。""好吧,法蘭妮。你怎麼了?""我懷孕了,"法蘭妮說,"而且嚇壞了。"她突然之間淚流滿麵。喬治用一隻胳膊摟住她的肩。"勞裏,5分鍾後你來幫忙。""好吧,醫生。"他把她領進檢查室,讓她坐在墊著黑墊子的桌子上。"現在告訴我,為什麼哭?是因為溫特沃思太太的雙胞胎嗎?"法蘭妮難過地點點頭。"法蘭妮,那是難產。母親是個煙鬼。孩子即使對雙胞胎來說,也先天不足。他們是非常突然地在深夜出生的。我又沒有機會驗屍。我們那批人中的一些婦女在照顧雷吉娜.溫特沃思。我相信--我希望--她將擺脫現在的精神恍惚狀態。但目前我隻能說,這兩個孩子一開始就受到兩個打擊。死亡可能有各種原因。""包括超級流感。""是的,包括超級流感。""所以我們隻能等著看。""不。我馬上就給你做一個徹底的產前檢查。我將監測你和其他懷孕婦女每一步的情況。通用電力公司從前有一個廣告:‘進步是我們最重要的產品’。在自由之邦,孩子是我們最重要的產品,他們也將受到相應的待遇。""但我們真的不知道。""我們確實不知道。但法蘭妮,你得振作起來。""好吧,我會努力的。"短促的敲門聲之後,勞裏進來了。她遞給喬治一個剪貼板上的表格,喬治開始問法蘭妮有關她的既往病史的問題。檢查結束後,喬治離開了她一會兒,到隔壁的房間裏去做事情。法蘭妮穿衣時,勞裏和她待在一起。她扣裙子上的紐扣時,勞裏靜靜地說:"你知道嗎,我嫉妒你。這真是有意思--我曾經戴著‘零人口’的紀念章去上班。當然,它的意思是說零人口增長。但現在當我想起那個紀念章時,我真覺得難受。法蘭妮,你的孩子將是第一個。我知道會沒事的。他一定會沒事的。"法蘭妮僅僅笑了笑,點點頭,她不想提醒勞裏,她的不是第一個。溫特沃思太太的雙胞胎是第一個。而溫特沃思太太的雙胞胎都死了。"很好。"半小時後,喬治說。法蘭妮揚起了眉毛,有一會兒認為他把她的名字叫錯了。"我說的是孩子。它很好。"法蘭妮找到一張紙巾,緊緊攥在手裏。"我感到過它動..但那是一段時間以前了。那以後就沒有動靜了。我擔心..""它活著,沒事,但我確實懷疑你無法感到它動。當時更有可能是腸內氣體運動。""是孩子。"法蘭妮平靜地說。"不管是不是,它將來都會很經常地運動的。我估計預產期在一月初到中旬。你覺得怎麼樣?""很好。""你吃飯正常嗎?""我覺得還行--有時有點費勁。""好的。現在不吐了?""開始有點,但已經過去了。""好極了。你經常鍛煉身體?"在噩夢般的一個瞬間,她仿佛看見自己在挖掘父親的墳墓。她眨眨眼,把這個幻影趕走了。那是另一次生活裏的事情。"是的,經常。""你長胖了嗎?""大概長了5磅。""那很正常。你可以再長12磅;今天我比較慷慨。"她咧嘴笑起來。"你是醫生。""是啊,我以前是個產科醫師,所以你來對了地方。接受你醫生的建議,你就會一切順利的。現在我得談談關於自行車、摩托車和機器腳踏車的問題。在12月之後這種車全都不要騎了。再說到那時候也沒有人會騎車了。太冷了。不要過多地抽煙喝酒,好嗎?""好。""如果你有時想用睡帽,我認為完全沒問題。我打算給你補充維生素;你可以在城裏任何一家藥店裏找到.."法蘭妮放聲大笑,喬治不知所措地微笑著。"我說了什麼滑稽的事情嗎?""沒有。隻是在現在這種環境下有點可笑。""哦,我明白了。至少不會有人抱怨藥品價錢太高,是不是?法蘭妮,還有最後一件事。你安過宮內避孕器嗎?""沒有,為什麼?"法蘭妮問道,這時她突然想起了她的夢:黑衣人和他的衣架。她打了個寒戰。"沒有,"她又說了一遍。"好吧,那就好,"他站起來,"我不會告訴你不要擔心..""不必了,"她表示同意。她眼睛裏的笑意已經完全消失了。"不要這樣做。""但我會要求你盡量少地憂慮。母親的過度憂慮可能導致腺激素分泌失衡。而這對孩子不好。我不希望給孕婦開鎮定劑,但如果你認為..""不,沒有必要。"法蘭妮說,但她走進炎熱的中午陽光下時,她知道她孕期的整個後半部分都會被溫特沃思太太那兩個消失了的雙胞胎困擾。8月29日,來了3批人,其中一批22個人,一批16個人,一批25個人。桑迪挨個找了委員會的7個成員,告訴他們,自由之邦現在有1000多個居民了。博爾德不再像一個鬼城了。30日晚上,納迪娜.克羅斯站在哈羅德家的地下室裏看著他,感到很不安。當哈羅德做的事情不牽涉到與她以古怪的方式作愛時,他就似乎離開她,進入了自己的私人空間,她對他沒有任何影響力。當他進入那種狀態時,他似乎很冷漠;不僅如此,他似乎蔑視她,甚至他自己。唯一沒有改變的東西就是他對斯圖爾特.雷德曼和委員會裏其他人的仇恨。地下室裏有一張廢棄不用的桌子,哈羅德正在蟲蛀了的桌麵上幹活。他身邊擺著一本打開的書,翻開的一頁是一張圖表。他看一會兒圖表,然後看看正在擺弄的儀器,然後再對它做點什麼。右手邊是一輛三輪摩托車鬥。小桌麵上到處都是一小段一小段的電線。"你知道,"他心不在焉地說,"你該出去散步。""為什麼?"她感到有點受傷。哈羅德表情緊張,毫無笑意。納迪娜明白了為什麼哈羅德總是麵帶笑容:因為他不笑時看起來像個瘋子。她懷疑他確實瘋了,要不就是快瘋了。"因為我不知道這個炸藥放了多久了。"哈羅德說。"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親愛的,放久了的炸藥會出汗的,"他抬起頭來看著她說。她看到他滿臉是汗,仿佛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話。"說好聽點,它會滲出物質,而它滲出的是純硝化甘油,是世界上最不穩定的物質。所以如果炸藥放久了,這個小小的科學大會的東西就會把我們炸飛,把我們送過弗拉格斯塔夫山頂。""你說話時大可不必那麼氣急敗壞。"納迪娜說。"納迪娜?我親愛的?"哈羅德平靜地看著她,臉上毫無笑意。"閉嘴1她不再說話了,但也沒有去散步,雖然她其實想去。當然,這如果是弗拉格的意誌(而那個靈應牌乩板告訴她,哈羅德就是弗拉格對付委員會的手段),炸藥就不會放得太久。即使它確實放久了,不到時候,它也不會爆炸的..不是嗎?弗拉格到底有多大控製力呢?她告訴自己,足夠了,他有足夠的控製力。但她並沒有把握,她越來越不安。她回過一次自己的家,喬不在了--這次不是壞事。她去見了露西,忍受了一會兒冷淡的接待,得知自從她搬去和哈羅德一起住以後,喬(當然露西叫他利奧)"又回到了以前的樣子"。露西顯然認為這都怪她..但如果弗拉格斯塔夫山火山爆發了,或是地震把珍珠街毀了,露西也會怪她的。當然,要不了多久,就會有許多人怪她和哈羅德的。然而她沒有再看見喬,心裏還是極其失望..沒能和他吻別。她和哈羅德不會在自由之邦待多久了。沒關係,現在你開始幹這樣見不得人的事情了,徹底跟他脫離關係才是最好的。你隻會害了他..還可能會害了自己,因為喬..看得見事情,知道事情。就讓他不再是喬,我也不再是納迪娜媽媽。讓他永遠回去做利奧吧。但矛盾是無法解決的。她不相信自由之邦的人們還能活過一年,包括那個男孩子。他的意誌不希望他們活下去....所以說實話,並不隻是哈羅德是他的工具。你也是。你還一度認為瘟疫過後的世界裏唯一不能原諒的罪惡就是謀殺,殺害一條生命..她突然發現自己希望炸藥已經放久了,希望它會爆炸,把他們兩個都結果掉。這是仁慈的結局。後來她又發現自己在設想等他們到了山那邊之後會怎樣,她感到腹部一陣暖流。"行了。"哈羅德說。他已經把他的儀器放進了一個鞋盒裏,放在一邊。"幹完了?""是啊,完了。""能有用嗎?""你想試試看嗎?"他的話很刺耳,但她並不在意。他的目光貪婪地在她身上打量,她已經熟知了他這種小男孩般的方式。他從那個遙遠的地方回來了--他在那遙遠的地方寫下的東西都在賬本裏,她看過之後,又隨便地放回鬆動的壁爐磚下麵。現在她能對付他了。現在他的話隻是說說而已。"我們上樓去吧,"她對他忽閃著睫毛。"我先去。""行,"他聲音嘶啞地說。他的額頭上出現了細小的汗珠,但這次卻不是因為恐懼。"先去吧。"於是她先上去,她能夠感到他看著她穿的小姑娘般的水手短裙。她裙子裏麵什麼也沒有穿。門關上了,哈羅德做的東西在昏暗中擺在打開的鞋盒裏。盒子裏有一個電池驅動的步話機,後蓋被取掉了。呂根炸藥用電線和步話機連在一起。書仍然翻開著。書是博爾德公共圖書館的,書名是《65位國家科學大會獎獲得者》。圖上畫的是門鈴和步話機連在一起,和鞋盒裏的步話機很像。圖下麵的說明寫著:三等獎,1977年國家科學大會,布賴恩.鮑爾製作,佛蒙特.拉特蘭。說一個詞就能在12英裏外打鈴!那天晚上幾個小時之後,哈羅德又下樓來,把鞋盒子蓋上,小心翼翼地把它捧到樓上。他把它放在櫥櫃頂層。那天下午拉爾夫.布倫特納告訴他,自由之邦委員會邀請查德.諾裏斯在下一次會議上講話。那是什麼時候?哈羅德隨意地問了一句。拉爾夫說,是9月2日。9月2日。第57章拉裏和利奧坐在房子前麵的馬路邊上。拉裏在喝一罐溫的漢姆啤酒,利奧在喝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