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燭台照亮了滿是牌位的小祠堂。從高到低,按著它該有的順序,一一排開。
守祠堂的老仆婦按著每天的順序慢慢擦拭著,嘴中還念念有詞。
“老太爺,今兒晚了,對不住啊!沒法子,大奶奶跟三奶奶又鬧起來了,原本不關奴婢的事,隻不過供奉的香油不夠了,要大奶奶給了對牌才能領……”
綺羅坐在房梁上,靜靜的看著老仆婦說著每天府中發生的大小事,她本不認識這位老婦,隻是她隨著靈位遷進程家後院這間小祠堂後,想不認識都不成了。
曾經每年她跟隨婆婆、大嫂他們過來為祖宗還有逝去的親人上香時,她的眼睛裏隻有她夫君的牌位,哪曾注意邊上的老婦。
她有時很羨慕這些牌位,幻想著有一天,自己的牌位放在夫君的邊上,於是她的人生就完滿了。沒想到,有一天,她的牌位進來了,而她的夫君……
段綺羅苦苦的笑了一下,盯著自己牌位,上麵隻有幾個簡單的字,“程門段氏綺羅之位”。而她的邊上,原本該有的牌位被拿開了,現在空空如已。也是,曾經死了十八年的人,突然有一天冒了出來,說他沒死,他又娶了妻子,還生了孩子,他當然已經用不著牌位了。
“二奶奶,唉!”老婦終於擦到了自己的牌位之上,叫了她一聲,一如平時,長長的歎息了一聲,輕輕的擦掉上麵看不見的灰塵,再小心的放了回去。原來她的故事,讓老下人都沒法開口安慰,因為新二奶奶住進了程家,於是她這個二奶奶果然讓下人們無言以對。
“阮媽媽!”一個清脆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是青兒,綺羅曾經的丫環,後來配於夫君的長隨,夫君不在之後,青兒也成了青姑姑,平日照顧她的生活,十多年來不離不棄,即使到了此時,她也沒有放開。
“青姑姑來了,快請進。”阮媽放下牌位,笑著請青兒進來。
“這是我們當家的從外頭帶回的三勒漿,請媽媽晚間嚐嚐,去去寒氣也好。”青兒拿出一隻褐色小膽瓶,遞與阮媽。
“蒙青姑姑惦記了,老婆子愧不敢當。”阮媽忙推辭起來。
“看您說的,我們二奶奶蒙您照顧著,我外頭事忙,也不好總來看她。您有空多給她上柱香,就是幫了我大忙了。”青兒也看向了綺羅的牌位,眼眶瞬間紅了。
“青姑姑,小聲點!”阮媽不禁看向門外。
“沒事,阮媽媽,今兒有一事相求。”
“青姑姑請說。”阮媽看著青兒。
“這是我們當家的在外頭請人做的,跟上麵這個一模一樣。我跟老太太已經求了恩典,一家子脫籍出去。我走了,怎麼著也不能讓二奶奶一個人在這兒,您看……”
“青姑姑,脫籍出府?”阮媽吃了一驚,話說做奴仆的,哪有不罵主子的,不過真的讓他們脫籍出去,卻也不是人人都有那個膽量。真的出去了,一家老小,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憑著主子的恩典,就算有幾個小錢,卻又頂什麼用?
“是啊,之前二奶奶還在,我也舍不得她,現如今……一了百了。”青兒拿出一個和上麵一模一樣的小牌位遞給了阮媽。
“青姑姑,原本一樣的,何苦冒險來換?”阮媽長歎了一聲,輕輕掂了一下,重量不同,不過外觀相似罷了,青兒跟自己說一聲,就是知道滿府之人,她隻瞞不過她。不然找個由頭支她出去,偷偷換了也就罷了。誰還能真為一個牌位追查不成。
“我不知道,我隻覺得那個才是我們二奶奶,我得帶她走。”青兒定定的看著上麵的牌位,充滿了堅定。
阮媽長歎了一聲,把那牌位放到一邊,上去拿了綺羅的牌位,輕輕的放在手中摩挲了一會,“二奶奶,總歸這府裏還有人記掛著您,跟著青姑姑回去,不管怎樣,總歸比在這兒給人礙眼強。”
“二奶奶,咱們回家了。”青兒的淚終於滾滾而下,把牌位接過,小心的放在她帶來的幹淨花布包裹起來。綺羅從房梁之上一下子也跌落在包裹之中,由著青兒放進了一同帶進的小籃裏。
“青姑姑,全家脫籍,二爺……”阮媽有點遲疑。
“那是府裏的二爺,與我們又有什麼關係。”青兒厲聲說道。
“青姑姑。”阮媽真是跺腳了,再不待見二爺,也不該在這府裏這麼大聲的說出來。
“阮媽媽,我知道你的意思,原本我與我們當家的都是從小跟隨二爺的人。不過這十八年,我的主子就隻有二奶奶。我們當家辦錯了差事,是二奶奶求了老太太才保住了命。若不是二奶奶的藥,隻怕腿都保不住;我家大妞、二妞都是二奶奶救下的,若不是她給我治病,我能生下胖小子?二奶奶對我們一家子都有大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