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隻有六歲大的陳恂走在前麵,兩名下人隔著幾步遠緊緊跟在後麵,兩隻眼睛眨也不眨的盯在陳恂身上,生怕一不小心跟丟。
陳恂抬頭望望天,水洗般碧藍的天空飄著幾片淡淡的雲霧,如輕紗掛壁,仿佛來陣風就能吹散,卻偏偏又好似鑲在天空,動也不動。
“原來天可以這樣藍!”陳恂說完這句話一愣,皺起眉頭露出六歲孩童不該有的深思狀,隨後又看向大街上。
街上沒有車來車往,幾乎所有人都是用走的,隻偶爾能看到四人抬的小轎急匆匆經過。女子多穿布衣布褲,殷實人家小姐穿紗緞的小袖衣加長裙,再富的女人則套上片金花紋的蠶紗袍,頭上大多挽著叉頭鬢,戴滿了珠花、玉簪和步搖。而男人們則是千篇一律的長袍,隻是麵料不同分出貧富,而腦後無一例外垂著一根長長的辮子。
陳恂從腦後抓來自己的辮子看看,不知道為什麼總有一種陌生感。“我這是怎麼了?”他自言自語的將辮子甩回身後,又回頭看了眼緊跟在後麵的兩名下人。
其中一名下人見狀連忙快跑兩步上前。“小少爺有什麼吩咐?”
“福全,今天是什麼日子?”陳恂裝作漫不經心的問道。
福全雖有些奇怪,但還是老實回答。“小少爺,今天是順治十六年十月初七。”
“哦,知道了,你先退下吧,沒我的召喚不要過來!”陳恂點點頭,其實他知道今天的日子,但還是想確認一下,他不光知道今天的日子,還知道自己是順治十年三月初九出生,自己的表哥是陳廷敬。家裏人除了父母的名諱能記住外,自己好像對這個表哥的名諱特別在意,因為他知道這位表哥日後會成為一個大官,可是為什麼自己能知道這些事他就不知道了。
福全又退回到幾步外,另一個下人連忙湊過來。“小少爺有什麼吩咐?”
“隻問了我今天是什麼日子,別的沒說。”福全有些莫名其妙的隨口回答著。
“福全,你有沒有覺得今天的小少爺怪怪的?”
“我又不瞎!”福全沒好氣的瞥瞥對方。
“小少爺該不會是發燒燒壞這裏了吧?”下人偷偷指指自己的腦袋。
“你少講兩句沒人當你啞巴,老爺就這麼一個獨苗,這話要傳過去,你的日子也就到頭了。”福全冷冷扔下一句話不再理會對方。
覺得怪怪的不單單是兩名下人,還有陳恂自己,他從今天早上醒來就已經發現,自己的記憶中似乎多了很多東西,例如汽車、飛機、電視,也知道順治十八年死後是康熙,康熙後麵是雍正,乾隆……大清最後一位皇帝是溥儀,可是自己為什麼知道這些呢?
腦中亂如麻的陳恂忽覺身後有人拽自己,回頭一看原來是另一個下人滿德。
“小少爺,前麵你可去不得,咱們還是回去吧。”滿德一臉緊張的死死拉住陳恂。
陳恂看看前麵,原來自己已經不知不覺走到外城,數十名佩刀拿槍的士兵正把守在幾間破房屋四周,行人們紛紛避讓。“那裏發生什麼事了?”
“那裏住得全是得天花的人,這種病可傳染,小少爺咱們還是離遠點吧!”滿德一邊說一邊要拉著陳恂往回走。
陳恂甩甩胳膊沒有甩掉滿德的手,才想起自己隻有六歲大。“滿德,放開我,我自己能走,我還沒逛夠呢。”
少爺的命令下人必須要聽,滿德心中滿是苦澀的放開陳恂,低聲求饒道:“小少爺,咱們快回去吧,你已經出來快兩個時辰了,如果家裏找不見你,不知要亂成什麼樣子。”
福全也是連連點頭,隻盼著陳恂能痛快應允,早上少爺不知如何甩開服侍他的丫環,獨自一人跑出院門,兩人本是看門房的低等下人,見少爺一人出來正要去稟報,少爺卻說隻在院門口轉轉,不得告訴別人,誰能想到少爺這一轉就跑出這麼遠,現在兩人有心去報告家裏又怕另一個人把少爺跟丟了,隻得緊緊跟在後麵,進退兩難。
陳恂還沒搞清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什麼事,本不想回去,但見兩個下人滿臉的苦澀,不忍他們被自己連累,點點頭。“好,咱們往回走。”
兩人立刻高興的又是點頭又是哈腰,隻恨不得把陳恂當成觀世音菩薩。陳恂心不在此,低著頭繼續思索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自己的記憶裏明明是個活了三十多年的大人,現在如何又成了一個六歲孩童?
低頭邊想邊走的陳恂沒有按原路回去,跟在身後的福全和滿德也沒有阻止,反正少爺隻要是往陳府的方向走就行了,走哪條道都一樣。
“好可憐的孩子,這麼小就賣身……”
“唉,都是天花鬧的……”
“可惜是個女孩,要是男孩就好了……”
耳邊傳來一陣議論聲打斷陳恂的思考,陳恂抬頭看到一群人圍在那裏,人群中似乎跪著一個七八歲的女孩,女孩頭上插著一根長長的稻草。
陳恂停下腳步,透過人群的縫隙打量著女孩,越看女孩越是眼熟,開始拚命翻找記憶中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