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公司裏麵亂走,心裏煩得很。老王頭他兒媳婦跌下來的時候,還好下麵人多給一把接住,就這樣也傷得不輕,送公司醫院去了。到了下午兩點多的時候,李哥的爹又吃不消,昏了過去。眾弟兄一同聒噪起來,終於喚出來一個苦著臉的高層幹部。那東瀛人接受了早間的教訓,也不敢太過囂張,隻是一味和稀泥。最後據說是原則上同意職工們的請求,增發特別補助。我們得了這一番大勝,又在冷風當中站了這麼久,便把車繼續停著,人群散去了。反正隻要沒那麼多司機在,公司就運轉不起來。
????我在小賣部買了一包煙,摸出一張十塊鈔票來,那上麵有一個白胖的老頭朝我微笑。我歎一口氣,胡思亂想到:就是為了這個白胖老頭,多少人日夜辛勞,費盡了氣力和心思,甚至落下臉皮,丟開性命,拚死拚活,到頭不還是燒成灰,裝在五百塊一個的匣子裏,真不知值不值。可是人活在世上,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歲嬰孩,哪裏都要用錢,怎麼學得了什麼得道高人的瀟灑清閑,也隻好把血肉骨髓盡力壓榨,擠出一點汁水來供家人過活。像今天這場鬧劇,為了點錢就把六七十歲的老人放到四五米高的集裝箱上去,還險些鬧出人命,好像是有些過分的樣子。如果真有武打書上說的那種仙人乘著劍在天上看,必定要笑我們這些凡夫俗子一頭紮進錢眼子裏了,可是他不會明白“一點錢”對我們打工仔來說意味著什麼,因為劍仙們一定沒有給人打過工的。
????唉,我的積蓄也越來越少,嗎啡實在太貴,明年又不想繼續叫展教官支付阿媽的醫藥費,到底哪裏去弄錢R好這兩次疼痛發作的時候,隻要變身顯出怪臂,也就還能忍受得了。
????“方哥——”大可怯生生地在後麵叫了我一聲,“到俺那裏去坐坐?”
????他像個幽靈一樣孤零零地站著,也不靠近。我本來想晚上去陪妙舞逛燈的,不過看他這麼憔悴的樣子,也不好意思就走,隻好點頭道:“好,上去坐坐。”
????我們在食堂打了一大盒飯菜,我知道他平時為了多攢點錢寄回家,都隻吃最便宜的菜幫子,特地多打了幾份肉菜給他補補。像他那種吃法,精神又緊張,想不瘦也難。
????他的宿舍在二樓,正好是二龍的房間底下,本來住著兩個人的,可是那舍友一直沒來上班,隻是打過電話來問是否真的死了好幾個人,後來就直接辭工了。
????我們在桌上鋪了兩層舊報紙,把飯菜排開,熱氣白騰騰地竄上來,在房間裏繚繞。他從床腳邊抱出一個白酒瓶子,拿了兩個塑料杯過來。我看那瓶子裏的酒已經少了一大半,便問他:“你常喝酒?”
????他不好意思地答道:“這兩天害怕,不喝點酒睡不塌實。”
????“常喝不好,咱們還要開車的。”
????“還開什麼車呢?人都死掉了。”
????我以為他說的是這兩天罷工,他師傅二龍又死掉的事。他年紀還小,雖說在外麵闖過幾年,可是終究沒見到過這樣詭異凶殘的場麵,心裏慌張也是有的。像他這個年紀,那些城裏孩子還花銷著父母的血汗,玩什麼網絡遊戲,整天殺來殺去,好不消遙自在;他卻要一個人麵對這樣血淋淋的景象,也沒個親人可以說話,怎會不苦悶害怕?
????我想不出話來安慰他,隻是默默地喝酒,勸他多吃點肉菜。他很聽話地一口一口把那些脂肪和蛋白質塞下肚去,但是一會兒就幹嘔起來。
????“方哥,你說,你說天花板上,會不會有血滴下來?”
????我愣了好一陣子,才明白他在說什麼,又好氣又好笑地罵道:“你也太膽小了!這是水泥樓,你師傅又死掉這麼多天了,哪裏有血滴得下來?”
????“可是俺每天晚上都看到有血滴下來,一絲一絲,很稠的,就像流口水一樣,滴到地板上,變成一攤黑水,踩上去燒得腳底板都痛。然後俺就看到師傅、老王、李哥李嫂,還有那個東瀛和尚,直挺挺地立在俺麵前,臉上都是血,眼珠子沒有了,肚子打開的,裏麵除了一根脊梁骨,什麼東西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