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進指揮室去看,四麵都是電腦,隻少了操作員,發出幽幽的白光。正中間擺著一副激光地圖,顯示臨州城的形勢。周火德穿戴整齊,軍靴和帽簷都細細擦過,鋥光瓦亮,能顯出人的影子。他筆挺地坐在椅子上,看來倒不甚萎靡,左手握住一支手槍,右手卻拿了一張相片在看。
短短半天時間,我們的處境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我心頭的怒氣,忽然裏全都消失了,隻是平靜地問:“周司令,妙舞在哪裏?”
他微微晃了晃腦袋,頹然道:“不知道,應該已經投降了吧。既然元帥要辦我,那是沒有半點抵抗的,手底下人能投降的,我已經命他們都降了。謝上尉這種特殊人才,哪裏都缺少不得的。”
我心中一寬,想要再到外邊尋找,卻又生出不忍之心,說道:“周司令,你也降了吧。”
周火德慘笑兩聲,道:“嘿嘿,降?我為什麼要降?現在戰死,我還算為國盡忠,抗擊東瀛的一條好漢,降了,算個什麼孬種?隻恨元帥分不清楚其中利害,貪圖眼前穩定安逸,白白放過了如此機會!若真叫周某帶兵,三個月踏破四國九州,飲馬東京灣,亦未可知!”
這人真是又可憐又好笑,我冷冷道:“當年二戰中的東瀛軍,也是如此想法。你踏破也好,飲馬也罷,死掉的終究隻是尋常百姓家子弟。說什麼犯強漢者?真正犯了強漢的,豈不就是你們這班戰爭屠夫!”
周火德默然不語,擺手道:“為了大漢,我甘願當這戰爭屠夫!”
我道:“可惜現在你當不成了。”
他把左手的手槍拿起來看看,苦笑道:“也許罷,唉,關鍵時刻,倘若能夠再蒙騙元帥幾天,事也許就成了。”
那是不可能的。我在心裏說,金澤成分明早就知道情況,隻不過想借瘟疫的手來打擊南方滬州係的力量,擴張自己的勢力,是以任由周火德行事。等到事情辦完,輿論追究起來,再斬掉個周火德封口,此乃從古到今上位者行事的不二法門。周火德就算這時候不死,等日後滬州係的大佬追究起來,少不得拿他當替罪羊。隻不過斜刺裏惹出個要侵略東瀛的大禍事,這才提前動手罷了。
金澤成雖然專斷獨裁,倒還沒有完全喪失理智。其實卑鄙小人掌權並不是最壞的選擇,魚肉百姓,總也得有百姓可供魚肉才行。而那些被崇高目標衝昏了頭腦的君子、聖人上台,那才實在要不得。“為了某某目標,即使拚光全國最後一個人都可以”,這種話戰時說說還沒問題,放到和平年帶來講,真叫人不寒而栗。近來網絡上頗有些憤怒青年,鼓吹和東瀛開戰,哪怕兩敗俱傷在所不惜。似乎世界上隻有大漢和東瀛兩個國家,消滅了東瀛便萬事大吉一樣;又好像當兵的都是樹上結下來的果子,割不完的韭菜,要死就死,不是爹媽生父母養的。
隻是沒有料到周火德一大把年紀了,頭腦居然還和他們一樣簡單。
不管怎麼說,他總算是個軍人,我歎了口氣,轉身走出去,留他一個人在那裏,有尊嚴地死去。
槍聲響起。
我直覺感到不對,自殺的話,子彈瞬間鑽進體內,哪有這麼清脆?還未反應過來,門框就被炸下一小塊木屑,濺在臉上。
周火德想要殺我!
我條件反射般抽槍回手射去,正中他的胸口,走過去看時,他捧著胸口不住地咳嗽,一邊喘一邊笑道:“我是戰死的,我是戰死的……”
聲音漸漸低下去。
看他指間仍舊夾著的照片,卻是黑白的,上麵印著一對風華正茂的年輕男女,想來日子久了,邊角上都有些破損,背麵寫著八個工整的小字:此仇不報,天誅地滅。也不知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