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季白和於芳玲頭抱著頭坐在地上,母子倆頗有些相依為命的架勢,明明是勢弱的一方,卻偏偏得人同情,這是自古不變的真理。季白本沒打算今天鬧開,他原打算找個合適的機會,可這機會實在不好找。老天讓他提前三年見著了池晟柏,那索性不如利用他一次,試著早點兒跳出鄭家這個火坑。
池晟柏的身份季白再清楚不過,他祖父池司令位高權重,他父親借著家裏的庇佑往上爬,池家在京城圈子裏頭幾乎已經是龍頭,風頭一時無兩。
池晟柏從小不服管,急了眼敢跟老子拿槍對著幹,於是十六歲被送到海川當兵,說是要壓壓他的刺兒,可他這個身份擺在那裏,哪怕進了部隊也沒人敢跟他對著幹,甚至一群從京城裏頭跟出來的少爺小子混鬧了幾年,回去之後入了四九城的大門就直接進了軍需處。
他當年就是在海川城裏頭當兵,國慶節出來放風就跟海川城裏頭泡著,有天季白在海川廣場旁邊兒的居民區剛幹完最後一場家教匆匆往學校趕。他那時候騎著一輛二手破自行車,累的眼睛幾乎都睜不開,看起來軟趴趴的,連人帶車撞在了臨時抽風躺在草叢裏看月亮數星星的池晟柏懷裏。
那時候池晟柏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唯一一撮文藝細胞大大發作,海川廣場路邊的樹底下看月亮,突然一個白襯衫的男孩連人帶車撞進懷裏,皮糙肉厚的並沒被撞疼,呆愣愣的抱著季白,一低頭就看見他脖頸上那顆小紅痣。
季白回過神,抬起頭從衣服的褶皺間看了池晟柏一眼,卻沒想到池晟柏也正在看他,一時間兩人眼光交錯了一瞬。池晟柏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季白心頭一跳,趕緊又低下頭來。
總之今天不管怎樣,該他的他跑不了,季白既然已經在這件事兒的背後推了一把,那如果剛剛跑走那人請來的鎮領導有點兒眼力,能認出池晟柏這尊大佛,再上杆子樹立個公正嚴明愛民如子的形象,那季白今天籌謀的東西就有戲。
一群人圍著季白和於芳玲指指點點,鄭大山隻覺得自己一直在被人戳脊梁骨,以前他們家也鬧,可於芳玲從來都是沉默的,季白打碎了牙齒也隻敢往肚子裏咽,街坊四鄰雖然知道他打孩子,卻也不怎麼管,隻要他不鬧大了,那別人家的事兒就不是事兒。
可今天,於芳玲和季白孤兒寡母的在大庭廣眾之下一坐,頭頂頭的嚎啕痛哭,倆人模樣兒本來就可人疼,這麼一來就更是我見猶憐。
鄭大山簡直氣的一口氣窩在胸口裏,臉色憋的通紅,一衝動就辦了件糊塗事兒。他登登登上前三步,一抬腳就將於芳玲踹在地上,怒罵道:“你想離?你在外麵偷漢子以為我不知道?於芳玲我該訴你,你本來就是個破鞋,也虧得我不嫌棄,現在你還敢和我離,看我不打死你!”
他說完又要來踹,於芳玲抱著肚子跪趴在地上,疼的臉色青白。她昨天晚上已經被鄭大山打了一頓,現在又受了一記踹,頓時覺得天旋地轉,吐也吐不出來,肚子裏頭沉甸甸的墜著疼,這回裝也不用裝了。
季白一咕嚕翻到於芳玲前頭,挺起單薄的胸膛擋住於芳玲,仰起頭倔強地瞪著鄭大山,嘴裏囁嚅著,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眾人趕緊上前拉架,齊老頭心疼的眼圈兒都紅了,他可沒看出來季白是在做戲,上去就要把季白從地上拽起來。在他看來,於芳玲簡直不配為人母,但季白還能這麼為她,簡直是重情重義。
季白被齊老頭拽著,卻依舊不動攤,死命攔在於芳玲前頭。他扯著齊老頭的袖子,憋著一口哭腔說:“齊爺爺,你幫我看看我媽,你快幫我看看她。”
齊老頭這才俯下/身,摸索著去探於芳玲的脈,二人沉默了一會兒,齊老頭突然猛地瞪圓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季白。季白朝齊老頭點了點頭,示意他稍安勿躁,齊老頭這才又低下頭用隻有三人聽得到的聲音說話。
“你放心,孩子我一定給你保住嘍,你趕緊幫著阿白從鄭家出來,日後我老頭子照顧他,絕不要你一分錢。”齊老頭聲音惡狠狠的,帶著點兒小孩子才會有的賭氣姿態,季白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
這邊正鬧著,之前偷偷跑走的那小子已經帶人回來了。他帶回來的是鎮上的黨委書記顧洪亮,季白遠遠地看見他們朝這邊走過來,貼在於芳玲耳邊輕聲說:“媽,來人了,你還撐得住麼?”
於芳玲聽他這麼說,勉力從地上坐了起來半靠在季白懷裏,嘴唇上全是青白的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