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那酒店去,酒保篩酒來,一杯兩盞,酒至三巡。王秀道:“師父,我今朝嘔氣。方才挑那架子出來,一個人買酸餡,脫一錢在地下。我去拾那一錢,不知甚蟲蟻屙在我頭巾上。我入茶坊去揩頭巾出來,不見了金絲罐,一日好悶!”宋四公道:“那人好大膽,在你跟前賣弄得,也算有本事了。你休要氣悶,到明日閑暇時,大家和你查訪這金絲罐。又沒三件兩件,好歹要討個下落,不到得失脫。”趙正肚裏隻是暗暗的笑。四個都吃得醉,日晚了,各自歸。
且說王秀歸家去,老婆問道:“大哥,你恰才教人把金絲罐歸來?”王秀道:“不曾。”老婆取來道:“在這裏,卻把了幾件衣裳去。”王秀沒猜到是誰,猛然想起今日宋四公的親戚,身上穿一套衣裳,好似我家的。心上委決不下,肚裏又悶,提一角酒,索性和婆子吃個醉,解衣卸帶了睡。王秀道:“婆婆,我兩個多時不曾做一處。”婆子道:“你許多年紀了,兀自鬼亂!”王秀道:“婆婆,你豈不聞:‘後生猶自可,老的急似火。’”王秀早移過共頭,在婆子頭邊,做一班半點兒事,兀自未了當。
原來趙正見兩個醉,掇開門躲在床底下,聽得兩個鬼亂,把尿盆去房門上打一攘。王秀和婆子吃了一驚,鬼慌起來。看時,見個人從床底下趲將出來,手提一包兒。王秀就燈光下仔細認時,卻是和宋四公、侯興同吃酒的客長。王秀道:“你做甚麼?”趙正道:“宋四公教還你包兒。”王公接了看時,卻是許多衣裳。再問:“你是甚人?”趙正道:“小弟便是姑蘇平江府趙正。”王秀道:“如此,久聞清名。”因此拜識,便留趙正睡了一夜。次日,將著他閑走。王秀道:“你見白虎橋下大宅子,便是錢大王府,好一拳財。”
趙正道:“我們晚些下手。”王秀道:“也好。”到三鼓前後,趙正打個地洞,去錢大王土庫偷了三萬貫錢正贓,一條暗花盤龍羊脂白玉帶。王秀在外接應,共他歸去家裏去躲。明日,錢大王寫封簡子與滕大尹。大尹看了,大怒道:“帝輦之下有這般賊人!”即時差緝捕使臣馬翰,限三日內要捉錢府做不是的賊人。
馬觀察馬翰得了台旨,分付眾做公的落宿,自歸到大相國寺前。隻見一個人背係帶磚頂頭巾,也著上一領紫衫,道:“觀察拜茶。”同人茶坊裏,上灶點茶來。那著紫衫的人懷裏取出一裹鬆子胡桃仁,傾在兩盞茶裏。
觀察問道:“尊官高姓?”那個人道:“姓趙,名正,昨夜錢府做賊的便是小子。”馬觀察聽得,脊背汗流,卻待等眾做公的過捉他。吃了盞茶,隻見天在下,地在上,吃擺番了。趙正道:“觀察醉也。”扶住他,取出一件作怪動使剪子,剪下觀察一半衫袖,安在袖裏,還了茶錢。分付茶博士道:“我去叫人來扶觀察。”趙正自去。兩碗飯間,馬觀察肚裏藥過了,蘇醒起來。看趙正不見了,馬觀察走歸去。
睡了一夜,明日天曉,隨大尹朝殿。大尹騎著馬,恰待入宣德門去,隻見一個人裹頂彎角帽子,著上一領皂衫,攔著馬前,唱個大喏,道:“錢大王有劄目上呈。”滕大尹接了,那個人唱喏自去。大尹就馬上看時,腰裹金魚帶不見撻尾。簡上寫道:
姑蘇賊人趙正,拜稟大尹尚書:所有錢府失物,係是正偷了。若是大尹要來尋趙正家裏,遠則十萬八千,近則隻在目前。
大尹看了越焦躁,朝殿回衙,即時升廳,引放民戶詞狀。詞狀入拋箱,大尹看到第十來紙狀,有狀子上麵也不依式論訴甚麼事,去那狀上隻寫一隻《西江月》曲兒,道是:
是水歸於大海,閑漢總入京都。三都捉事馬司徒,衫褙難為作主。盜了親王玉帶,剪除大尹金魚。要知閑漢姓名無?小月旁邊疋士。
大尹看罷道:“這個又是趙正,直恁地手高。”即喚馬觀察馬翰來,問他捉賊消息。馬翰道:“小人因不認得賊人趙正,昨日當麵錯過。這賊委的手高,小人訪得他是鄭州宋四公的師弟。若拿得宋四,便有了趙正。”滕大尹猛然想起,那宋四因盜了張富家的土庫,見告失狀未獲。即喚王七殿直王遵,分付他協同馬翰訪捉賊人宋四、趙正。王殿直王遵稟道:“這賊人蹤跡難定,求相公寬限時日;又須官給賞錢,出榜懸掛,那貪著賞錢的便來出首,這公事便容易了辦。”滕大尹聽了,立限一個月緝獲;依他寫下榜文,如有緝知真贓來報者,官給賞錢一千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