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俞良走到眾安橋,見個茶坊,有幾個秀才在裏麵。俞良便挨身入去坐地。隻見茶博士向前唱個喏,問道:“解元吃甚麼茶?”俞良口中不道,心下思量:“我早飯也不曾吃,卻來問我吃茶。身邊銅錢又無,吃了卻捉甚麼還他?”便道:“我約了一個相識在這裏等,少間客至來問。”茶博士自退。俞良坐於門首,隻要看一個相識過,卻又遇不著。正悶坐間,隻見一個先生,手裏執著一個招兒,上麵寫道:“如神見”。俞良想是個算命先生,且算一命看。則一請,請那先生入到茶坊裏坐定。俞良說了年月日時,那先生便算。茶博士見了道:“這是他等的相識來了。”便向前問道,“解元吃甚麼茶?”俞良分付:“點兩個椒茶來。”二人吃罷。先生道:“解元好個造物!即目三日之內,有分遇大貴人發跡,貴不可言。”俞良聽說,自想:“我這等模樣,幾時能勾發跡?眼下茶錢也沒得還。”便做個意頭,抽身起道:“先生,我若真個發跡時,卻得相謝。”便起身走。茶博士道:“解元,茶錢!”俞良道:“我隻借坐一坐,你卻來問我茶。我那得錢還?先生說我早晚發跡,等我好了,一發還你。”掉了便走。先生道:“解元,命錢未還。”
俞良道:“先生得罪,等我發跡,一發相謝。”先生道:“我方才出來,好不順溜!”茶博士道:“我沒興,折了兩個茶錢!”當下自散。
俞良又去趕趁,吃了幾碗餓酒。直到天晚,酩酊爛醉,踉踉蹌蹌,到孫婆店中,昏迷不醒,睡倒了。孫婆見了,大罵道:“這秀才好沒道理!少了我若幹房錢不肯還,每日吃得大醉。你道別人請你,終不成每日有人請你!”俞良便道:“我醉自醉,幹你甚事!別人請不請,也不幹你事!”孫婆道:“老娘情願折了許多時房錢,你明日便請出門去。”俞良帶酒胡言亂語,便道:“你要我去,再與我五貫錢,我明日便去。”孫婆聽說,笑將起來道:
“從不曾見恁般主顧!白住了許多時店房,到還要詐錢撒潑,也不像斯文體麵。”俞良聽得,罵將起來道:“我有韓信之誌,你無漂母之仁。我俞某是個飽學秀才,少不得今科不中來科中。你就供養我到來科,打甚麼緊!”乘著酒興,敲台打凳,弄假成真起來。孫婆見他撒酒風,不敢惹他。關了門,自進去了。俞良弄了半日酒,身體困倦,跌倒在床鋪上,也睡去了。五更酒醒,想起前情,自覺慚愧。欲要不別而行,又沒個去處。正在兩難。
卻說孫婆與兒子孫小二商議,沒奈何,隻得破兩貫錢,倒去陪他個不是,央及他動身。若肯輕輕撒開,便是造化。俞良本待不受,爭奈身無半文,隻得忍著羞,收了這兩貫錢,作謝而去。心下想道:“臨安到成都,有八千裏之遙,這兩貫錢,不勾吃幾頓飯,卻如何盤費得回去?”出了孫婆店門,在街坊上東走西走,又沒尋個相識處。走到飯後,肚裏又饑,心中又悶:
“身邊隻有兩貫錢,買些酒食吃飽了,跳下西湖,且做個飽鬼。”
當下一徑走出湧金門外西湖邊,見座高樓,上麵一麵大牌,朱紅大書:
“豐樂樓”。隻聽得笙簧繚繞,鼓樂喧天。俞良立定腳打一看時,隻見門前上下首立著兩個人,頭戴方頂樣頭巾,身穿紫衫,腳下絲鞋淨襪,叉著手,看著俞良道:“請坐!”俞良見請,欣然而入。直走到樓上,揀一個臨湖傍檻的閣兒坐下。隻見一個當日的酒保,便向俞良唱個喏:“複解元,不知要打多少酒?”俞良道:“我約一個相識在此。你可將兩雙箸放在桌上,鋪下兩隻盞,等一等來問。”酒保見說,便將酒缸、酒提、匙、箸、盞、碟,放在麵前,盡是銀器。俞良口中不道,心中自言:“好富貴去處!我卻這般生受!隻有兩貫錢在身邊,做甚用?”少頃,酒保又來問:“解元要多少酒,打來?”俞良便道:“我那相識,眼見的不來了,你與我打兩角酒來。”酒保便應了,又問:“解元,要甚下酒?”俞良道:“隨你把來。”當下酒保隻當是個好客,折莫甚新鮮果品,可口肴饌,海鮮,案酒之類,鋪排麵前,般般都有。將一個銀酒缸盛了兩角酒,安一把杓兒,酒保頻將酒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