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試日期已到,公子進了三場,果中金榜二甲第八名,刑部觀政。三個月,選了真定府理刑官。即遣轎馬迎請父母兄嫂。父母不來。回書說:
“教他做官勤慎公廉。念你年長未娶,已聘劉都堂之女,不日送至任所成親。”公子一心隻想著玉堂春,全不以聘娶為喜。正是:
已將路柳為連理,翻把家雞作野鴛。
且說沈洪之妻皮氏,也有幾分顏色,雖然三十餘歲,比二八少年,也還風騷。平昔間嫌老公粗蠢,不會風流,又出外日多,在家日少。皮氏色性太重,打熬不過,間壁有個監生,姓趙名昂,自幼慣走花柳場中,為人風月,近日喪偶。雖然是納粟相公,家道已在消乏一邊。
一日,皮氏在後園看花,偶然撞見趙昂,彼此有心,都看上了。趙昂訪知巷口做歇家的王婆,在沈家走動識熟,且是利口,善於做媒說合,乃將白銀二十兩,賄賂王婆,央他通腳。皮氏平昔間不良的口氣,已有在王婆肚裏。況且今日你貪我愛,一說一上,幽期密約,一牆之隔,梯上梯下,做就了一點不明不白的事。趙昂一者貪皮氏之色,二者要騙他錢財。枕席之間,竭力奉承。皮氏心愛趙昂,但是開口,無有不從,恨不得連家當都津貼了他。不上一年,傾囊倒篋,騙得一空。初時隻推事故,暫時那借,借去後,分毫不還。皮氏隻愁老公回來盤問時,無言回答。一夜與趙昂商議,欲要跟趙昂逃走他方。趙昂道:“我又不是赤腳漢,如何走得?便走了,也不免吃官司。隻除暗地謀殺了沈洪,做個長久夫妻,豈不盡美!”皮氏點頭不語。
卻說趙昂有心打聽沈洪的消息,曉得他討了院妓玉堂春一路回來,即忙報與皮氏知道,故意將言語觸惱皮氏。皮氏怨恨不絕於聲,問:“如今怎麼樣對付他說好?”趙昂道:“一進門時,你便數他不是,與他尋鬧,叫他領著娼根另住,那時憑你安排了。我央王婆贖得些砒霜在此,覷便放在食器內,把與他兩個吃。等他雙死也罷,單死也罷!”皮氏說:“他好吃的是辣麵。”趙昂說:“辣麵內正好下藥。”兩人圈套已定,隻等沈洪人來。
不一日,沈洪到了故鄉,叫仆人和玉姐暫停門外。自己先進門,與皮氏相見,滿臉賠笑說:“大姐休怪,我如今做了一件事。”皮氏說:“你莫不是娶了個小老婆?”沈洪說:“是了。”皮氏大怒,說:“為妻的整年月在家守活孤孀,你卻花柳快活,又帶這潑淫婦回來,全無夫妻之情。你若要留這淫婦時,你自在西廳一帶住下,不許來纏我。我也沒福受這淫婦的拜,不要他來。”昂然說罷,啼哭起來,拍台拍凳,口裏“千亡八,萬淫婦”罵不絕聲。
沈洪勸解不得,想道:“且暫時依他言語在西廳住幾日,落得受用。等他氣消了時,卻領玉堂春與他磕頭。”沈洪隻道渾家是吃醋,誰知他有了私情,又且房計空虛了,正怕老公進房,借此機會,打發他另居。正是:你向東時我向西,各人有意自家知。不在話下。
卻說玉堂春曾與王公子設誓,今番怎肯失節於沈洪,腹中一路打稿:
“我若到這厭物家中,將情節哭訴他大娘子,求他做主,以全節操。慢慢的寄信與三官,教他將二千兩銀子來贖我去,卻不好。”及到沈洪家裏,聞知大娘不許相見,打發老公和他往西廳另住,不遂其計,心中又驚又苦。沈洪安排床帳在廂房,安頓了蘇三。自己卻去窩伴皮氏,陪吃夜飯。被皮氏三回五次催趕,沈洪說:“我去西廳時,隻怕大娘著惱。”皮氏說:“你在此,我反惱;離了我眼睛,我便不惱。”沈洪唱個淡喏,謝聲:“得罪。”出了房門,徑望西廳而來。原來玉姐乘著沈洪不在,檢出他鋪蓋撇在廳中,自己關上房門自睡了。任沈洪打門,那裏肯開。卻好皮氏叫小段名到西廳看老公睡也不曾。沈洪平日原與小段名有情,那時扯在鋪上,草草合歡,也當春風一度。事畢,小段名自去了。沈洪身子困倦,一覺睡去直至天明。
卻說皮氏這一夜等趙昂不來,小段名回後,老公又睡了。翻來覆去,一夜不曾合眼。天明早起,趕下一軸麵,煮熟分作兩碗,皮氏悄俏把砒霜撒在麵內,卻將辣汁澆上,叫小段名送去西廳:“與你爹爹吃。”小段名送至西廳,叫道:“爹爹!大娘欠你,送辣麵與你吃。”沈洪見得兩碗,就叫:“我兒,送一碗與你二娘吃。”小段名便去敲門。玉姐在床上問:“做甚麼?”小段名說:“請二娘起來吃麵。”玉姐道:“我不要吃。”沈洪說:“想是你二娘還要睡,莫去鬧他。”沈洪把兩碗都吃了,須臾而盡。小段名收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