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況太守斷死孩兒(1)(1 / 3)

春花秋月足風流,不分紅顏易白頭。

試把人心比鬆柏,幾人能為歲寒留?

這四句詩泛論春花秋月,惱亂人心,所以才子有悲秋之辭,佳人有傷春之詠。往往詩謎寫恨,目語傳情,月下幽期,花間密約,但圖一刻風流,不顧終身名節。這是兩下相思,各還其債,不在話下。又有一等男貪而女不愛,女愛而男不貪,雖非兩相情願,卻有一片精誠。如冷廟泥神,朝夕焚香拜禱,也少不得靈動起來。其緣短的,合而終暌;倘緣長的,疏而轉密。

這也是風月場中所有之事,亦不在話下。又有一種男不慕色,女不懷春,誌比精金,心如堅石。沒來由被旁人播弄,設圈設套,一時失了把柄,墮其術中,事後悔之無及。如宋時玉通禪師,修行了五十年,因觸了知府柳宣教,被他設計,教妓女紅蓮假扮寡婦借宿,百般誘引,壞了他的戒行。這般會合,那些個男歡女愛,是偶然一念之差。如今再說個誘引寡婦失節的,卻好與玉通禪師的故事做一對兒。正是:

未離恩山休問道,尚沉欲海莫參禪。

話說宣德年間,南直隸揚州府儀真縣有一民家,姓丘名元吉,家頗饒裕。娶妻邵氏,姿容出眾,兼有誌節。夫婦甚相愛重,相處六年,未曾生育,不料元吉得病身亡。邵氏年方二十三歲,哀痛之極,立誌守寡,終身永無他適。不覺三年服滿。父母家因其年少,去後日長,勸他改嫁。叔公丘大勝,也叫阿媽來委曲譬喻他幾番。那邵氏心如鐵石,全不轉移,設誓道:

“我亡夫在九泉之下,邵氏若事二姓,更二夫,不是刀下亡,便是繩上死!”

眾人見他主意堅執,誰敢再去強他。自古雲:“呷得三鬥醋,做得孤孀婦。”

孤孀不是好守的。替邵氏從長計較,到不如明明改個丈夫,雖做不得上等之人,還不失為中等,不到得後來出醜,正是:

作事必須踏實地,為人切莫務虛名。

邵氏一口說了滿話,眾人中賢愚不等,也有嘖嘖誇獎他的,也有似疑不信睜著眼看他的。誰知邵氏立心貞潔,閨門愈加嚴謹。止有一侍婢,叫做秀姑,房中作伴,針指營生;一小廝,叫做得貴,年方十歲,看守中門。一應薪水買辦,都是得貴傳遞。童仆已冠者,皆遣出不用。庭無閑雜,內外肅然。

如此數年,人人信服。那個不說邵大娘少年老成,治家有法。

光陰如箭,不覺十周年到來。邵氏思念丈夫,要做些法事追薦,叫得貴去請叔公丘大勝來商議,延七眾僧人,做三晝夜功德。邵氏道:“奴家是寡婦,全仗叔公過來主持道場。”大勝應允。

語分兩頭,卻說鄰近新搬來一個漢子,姓支名助,原是破落戶,平昔不守本分,不做生理,專一在街坊上趕熱管閑事過活。聞得人說邵大娘守寡貞潔,且是青年標致,天下難得。支助不信,不論早暮,常在丘家門首閑站。果然門無雜人,隻有得貴小廝買辦出入。支助就與得貴相識,漸漸熟了。閑話中,問得貴:“聞得你家大娘生得標致,是真也不?”得貴生於禮法之家,一味老實,遂答道:“標致是真。”又問道:“大娘也有時到門前看街麼?”得貴搖手道:“從來不曾出中門,莫說看街,罪過罪過!”

一日得貴正買辦素齋的東西,支助撞見,又問道:“你家買許多素品為甚麼?”得貴道:“家主十周年,做法事要用。”支助道:“幾時?”得貴道:“明日起,三晝夜,正好辛苦哩!”支助聽在肚裏,想道:“既追薦丈夫,他必然出來拈香。我且去偷看一看,什麼樣嘴臉?真像個孤孀也不?”

卻說次日,丘大勝請到七眾僧人,都是有戒行的,在堂中排設佛像,鳴鐃擊鼓,誦經禮懺,甚是至誠。丘大勝勤勤拜佛。邵氏出來拈香,晝夜各隻一次,拈過香,就進去了。支助趁這道場熱鬧,幾遍混進去看,再不見邵氏出來。又問得貴,方知日間隻晝食拈香一遍。支助到第三日,約莫晝食時分,又踅進去,閃在槅子旁邊隱著。見那些和尚都穿著袈裟,站在佛前吹打樂器,宣和佛號。香火道人在道場上手忙腳亂的添香換燭。本家止有得貴,隻好往來答應,那有工夫照管外邊。就是丘大勝同著幾個親戚,也都呆看和尚吹打,那個來稽查他。少頃邵氏出來拈香,被支助看得仔細。常言:“若要俏,添重孝。”縞素妝束,加倍清雅。分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