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陸五漢硬留合色鞋(1)(2 / 3)

因他生得風流俊俏,多情知趣,又有錢鈔使費,小娘們多有愛他的,奉得神魂顛倒,連家裏也不思想。妻子累諫不止,隻索由他。

一日,正值春間,西湖上桃花盛開。隔夜請了兩個名妓,一個喚做嬌嬌,一個喚著倩倩,又約了一般幾個子弟,教人喚下湖船,要去遊玩。自己打扮起來,頭戴一頂時樣縐紗巾,身穿著銀紅吳綾道袍,裏邊繡花白綾襖兒,腳下白綾襪,大紅鞋,手中執一柄書畫扇子。後麵跟一個垂髫標致小廝,叫做清琴,是他的寵童。左臂上掛著一件披風,右手拿著一張弦子,一管紫簫,都是蜀錦製成囊兒盛裹。離了家中,望錢塘門搖擺而來。卻打從十官子巷中經過,忽然抬頭,看見一家臨街樓上,有個女子揭開簾兒,潑那梳妝殘水。那女子生得甚是嬌豔。怎見得?有《清江引》為證:

誰家女兒,委實的好,賽過西施貌。麵如白粉團,鬢似烏雲繞。

若得他近身時,魂靈兒都掉了。

張藎一見,身子就酥了半邊,便立住腳,不肯轉身,假意咳嗽一聲。那女子潑了水,正待下簾,忽聽得咳嗽聲響,望下觀看,一眼瞧見個美貌少年,人物風流,打扮喬畫,也凝眸流盼。兩麵對覷,四目相視,那女子不覺微微而笑。張藎一發魂不附體。隻是上下相隔,不能通話。正看間,門裏忽走出個中年人來,張藎慌忙回避。等那人去遠,又複走轉看時,女子已下簾進去。站立一回,不見蹤影。教清琴記了門麵,明日再來打探。臨行時,還回頭幾次。那西湖上,平常是他的腳邊路,偏這日見了那女子,行一步,懶一步,就如走幾百裏山路一般,甚是厭煩。

出了錢塘門,來到湖船上。那時兩個妓女和著一班子弟,都已先到。

見張藎上船,俱走出船頭相迎。張藎下了船,清琴把衣服弦子、簫兒放下。

稍子開船,向湖心中去。那一日天色晴明,堤上桃花含笑,柳葉舒眉,往來踏青士女,攜酒挈食,紛紛如蟻。有詩為證:

出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

暖風熏得遊人醉,錯把杭州作汴州。

且說張藎船中這班子弟們,一個個吹彈歌唱,施逞技藝。偏有張藎一意牽掛那樓上女子,無心歡笑,托腮呆想。他也不像遊春,到似傷秋光景。

眾人都道:“張大爺平昔不是恁般,今日為何如此不樂?必定有甚緣故。”

張藎含糊答應,不言所以。眾人又道:“大爺不要敗興,且開懷吃酒,有甚事等我眾弟兄與你去解紛。”又對嬌嬌、倩倩道:“想是大爺怪你們不來幫襯,故此著惱,還不快奉杯酒兒下禮?”嬌嬌、倩倩,真個篩過酒來相勸。

張藎被眾人鬼諢,勉強酬酢,心不在焉,未到晚,就先起身,眾人亦不強留。上了岸,進錢塘門,原打十官子巷經過。到女子門首,複咳嗽一聲,不見樓上動靜。走出巷口,又踅轉來,一連數次,都無音響。清琴道:“大爺,明日再來罷。若隻管往來,被人疑惑。”張藎依言,隻得回家。

明日到他家左近訪問,是何等人家。有人說:“他家有名叫做潘殺星潘用,夫妻兩個,止生一女,年才十六,喚做壽兒。那老兒與一官宦人家薄薄裏有些瓜葛,冒著他的勢頭,專在地方上嚇詐人的錢財,騙人酒食。地方上無一家不怕他,無一個不恨他。是個賴皮刁鑽主兒。”張藎聽了,記在肚裏,慢慢的在他門首踱過。恰好那女子開簾遠望,兩下又複相見。彼此以目送情,轉加親熱。自此之後,張藎不時往來其下探聽,以咳嗽為號。

有時看見,有時不見。眉來眼去,兩情甚濃,隻是無門得到樓上。

一夜,正是二月十五,皓月當天,渾如白晝。張藎在家坐立不住,吃了夜飯,趁著月色,獨步到潘用門首,並無一個人來往。見那女子正卷起簾兒,倚窗望月。張藎在下看見,輕輕咳嗽一聲。上麵女子會意,彼此微笑。

張藎袖中摸出一條紅綾汗巾,結個同心方勝,團做一塊,望上擲來。那女子雙手來接,恰好正中。就月底下仔細看了一看,把來袖過,就脫下一隻鞋兒投下。張藎雙手承受,看時是一隻合色鞋兒。將指頭量摸,剛剛一折,把來係在汗巾頭上,納在袖裏,望上唱個肥喏。女子還了個萬福。正在熱鬧處,那女子被父母呼喚,隻得將窗兒閉上,自下樓去。張藎也興盡而返。歸到家裏,自在書房中宿歇,又解下這隻鞋兒,在燈前細玩,果是金蓮一瓣,且又做得甚精細。怎見得?也有《清江引》為證:

覷鞋兒三寸,輕羅軟窄,勝蕖花片。若還繡滿花,隻費分毫線。

怪他香噴噴不沾泥,隻在樓上轉。

張藎看了一回,依舊包在汗巾頭上,心中想道:“須尋個人兒通信與他,怎生設法上得樓去方好。若隻如此空砑光,眼飽肚饑,有何用處!”左思右算,除非如此,方能到手。明日午前,袖了些銀子,走至潘家門首,望樓上不見可人,便遠遠的借個人家坐下,看有甚人來往。

事有湊巧,坐不多時,隻見一個賣婆,手提著個小竹撞,進他家去。約有一個時辰,依原提著竹撞出來,從舊路而去。張藎急趕上一步,看時不是別人,卻是慣走大家賣花粉的陸婆,就在十官子巷口居住。那婆子以賣花粉為名,專一做媒作保,做馬泊六,正是他的專門,故此家中甚是活動。

兒子陸五漢在門前殺豬賣酒,平昔酗酒撒潑,是個凶徒,連那婆子時常要教訓幾拳的。婆子怕打,每事到都依著他,不敢一毫違拗。當下張藎叫聲陸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