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卷二十六 奪風情村婦捐軀 假天語幕僚斷獄(3 / 3)

卻說杜氏家裏見女兒回去了兩三日,不知與丈夫和睦未曾?叫個人去望望。那井家正叫人來杜家接著,兩下裏都問個空。井家又道:“杜家因夫妻不睦,將來別嫁了。”杜家又道:“井家夫妻不睦,定然暗算了。”兩邊你賴我,我賴你,爭個不清。各寫一狀,告到縣裏。縣裏此時缺大尹,卻是一個都司斷事在那裏署印。這個斷事,姓林名大合,是個福建人,雖然太學出身,卻是吏才敏捷,見事精明,提取兩家人犯審問。那井慶道:“小的妻子向來與小的爭竟口舌,別氣歸家的。丈人欺心,藏過了,不肯還了小的,須有王法。”杜老道:“專為他夫妻兩個不和,歸家幾日。三日前老夫妻已相勸他氣平了,打發他到夫家去。又不知怎地相爭,將來磨滅死了,反來相賴。望青天做主。”言罷,淚如雨下。林斷事看那井慶是個樸野之人,不象惡人,便問道:“兒女夫妻為什麼不和?”井慶道:“別無甚差池,隻是平日嫌小的粗鹵,不是他對頭,所以尋非鬧吵。”斷事問道:“你妻子生得如何?”井慶道:“也有幾分顏色的。”斷事點頭,叫杜老問道:“你女兒心嫌錯了配頭,鄙薄其夫。你父母之情,未免護短,敢是賴著另要嫁人,這樣事也有。”杜老道:“小的家裏與女婿家,差不多路,早晚婚嫁之事,瞞得那個?難道小的藏了女兒,舍得私下斷送在他鄉外府,再不往來不成?是必有個人家,人人曉得。這樣事怎麼做得?小的藏他何幹?自然是他家擺布死了,所以無影無蹤。”林斷事想了一回道:“都不是這般說,必是一邊歸來,兩不照會,遇不著好人,中途差池了。且各召保聽侯緝訪。”遂出了一紙廣緝的牌,分付公人,四下探訪。過了多時,不見影響。

卻說那縣裏有一門子,姓俞,年方弱冠,姿容嬌媚,心性聰明。元來這家男風是福建人的性命,林斷事喜歡他,自不必說。這門子未免恃著愛寵,做件把不法之事。一日當堂犯了出來,林斷事雖然愛護他,公道上卻去不得。便思量一個計較周全他,等他好將功折罪。密叫他到衙中,分付道:“你罪本當革役,我若輕恕了你,須被衙門中談議。我而今隻得把你革了名,貼出牆上,塞了眾人之口。”門子見說要革他名字,叩頭不已,情願領責。斷事道:“不是這話,我有周全之處。那井、杜兩家不見婦人的事,其間必有緣故。你隻做得罪於我,逃出去替我密訪。隻在兩家相去的中間路裏,不分鄉村市井,道院僧房,俱要走到,必有下落。你若訪得出來,我不但許你複役,且有重賞。那時別人就議論我不得了。”

門子不得已領命而去。果然東奔西撞,無處不去探聽。他是個小廝家,就到人家去處綽著嘴閑話,帶著眼瞧科,人都不十分疑心的。卻不見甚麼消息。一日有一夥閑漢,聚坐閑談,門子挨去聽著。內中一個抬眼看見了,勉勉對眾人道:“好個小官兒!”又一個道:“這裏太平寺中有個小和尚,還標致得緊哩。可恨那老和尚,又騷又吃醋,極不長進。”門子聽得,隻做不知,洋洋的走了開來。想道:“怎麼樣的一個小和尚,這等讚他?我便去尋他看看,有何不可?”元來門子是行中之人,風月心性。見說小和尚標致,心裏就有些動興,問著太平寺的路走來。進得山門,看見一個僧房門檻上坐著一個小和尚,果然清秀異常。心裏道:“這個想是了。”那小和尚見個美貌小廝來到,也就起心,立起身來迎接道:“小哥何來?”門子道:“閑著進寺來玩耍。”小和尚殷勤請進奉茶,門子也貪著小和尚標致,歡歡喜喜隨了進去。老和尚在裏頭看見徒弟引得個小夥子進來,道:“是個道地貨來了。”笑逐顏開,來問他姓名居址。門子道:“我原是衙中門官,為了些事逐了出來。今無處棲身,故此遊來遊去。”老和尚見說大喜,說道:“小房盡可住得,便寬留幾日不妨。”便同徒弟留茶留酒,著意殷勤。老僧趁著兩杯酒興,便溜他進房。褪下褲兒,行了一度。門子是個慣家,就是老僧也承受了。不比那莊家婦女,見人不多,嫌好道歉的,老和尚喜之不勝。看官聽說:元來是本事不濟的,專好男風。你道為甚麼?男風勉強做事,受淫的沒甚大趣,軟硬遲速,一隨著你,圖個完事罷了,所以好打發。不象婦女,彼此興高,若不滿意,半途而廢,沒些收場,要發起急來的。故此支吾不過,不如男風自得其樂。這番老和尚算是得趣的了。事畢,智圓來對師父說:“這小哥是我引進來的,到讓你得了先頭,晚間須與我同榻。”老和尚笑道:“應得,應得。”那門子也要在裏頭的,晚間果與智圓宿了。有詩為證:

少年彼此不相饒,我後伊先遞自熬。

雖是智圓先到手,勸酬畢竟也還遭。

說這兩個都是美少,各幹一遭已畢,摟抱而睡。第二日,老和尚隻管來綽趣,又要纏他到房裏幹事。智圓經過了前邊的毒,這番倒有些吃醋起來道:“天理人心,這個小哥該讓與我,不該又來搶我的。”老和尚道:“怎見得?”智圓道:“你終日把我泄火,我須沒討還伴處,忍得不好過。前日這個頭腦,正有些好處,又被你亂炒,弄斷絕了。而今我引得這小哥來,明該讓我與他樂樂,不為過分。”老和尚見他說得倔強,心下好些著惱,又不敢衝撞他,嘴骨都的,彼此不快活。那門子是有心的,晚間兌得高興時,問智圓道:“你日間說前日甚麼頭腦,弄斷絕了?”智圓正在樂頭上,不覺說道:“前日有個鄰居婦女,被我們留住,大家耍耍罷了。且是弄得興頭,不匡老無知,見他與我相好,隻管吃醋撚酸,攪得沒收場。至今想來可惜。門子道:”而今這婦女那裏去了?何不再尋將他來走走?“智圓歎口氣道:”還再那裏尋去?"門子見說得有些緣故,還要探他備細。智圓卻再不把以後的話漏出來,門子沒計奈何。

明日見小沙彌在沒人處,輕輕問他道:“你這門中前日有個婦女來?”小沙彌道:“有一個。”門子道:“在此幾日?”小沙彌道:“不多幾日。”門子道:“而今那裏去了?”小沙彌道:“不曾那裏去,便是這樣一夜不見了。”門子道:“在這裏這幾日,做些甚麼?”小沙彌道:“不曉得做些什麼。隻見老師父與小師父,攪來攪去了兩夜,後來不見了。兩個常自激激聒聒的一番,我也不知一個清頭。”門子雖不曾問得根由,卻想得是這件來曆了。隻做無心的走來,對他師徒二人道:“我在此兩日了,今日外邊去走走再來。”老和尚道:“是必再來,不要便自去了。”智圓調個眼色,笑嘻嘻的道:“他自不去的,掉得你下,須掉我不下?”門子也與智圓調個眼色道:“我就來的。”門子出得寺門,一徑的來見林公,把智圓與小沙彌話,備細述了一遍。林公點頭道:“是了,是了。隻是這樣看起來,那婦人心死於惡僧之手了。不然,三日之後既不見在寺中了,怎不到他家裏來?卻又到那裏去?以致爭訟半年,尚無影蹤。”分付門子不要把言語說開了。

明日起早,率了隨從人等,打轎竟至寺中。分付頭踏先來報道:“林爺做了甚麼夢,要來寺中燒香。”寺中糾了合寺眾僧,都來迎接。林公下轎拜神焚香已畢。住持送過茶了,眾僧正分立兩旁。隻見林公走下殿階來,仰麵對天看著,卻象聽甚說話的。看了一回,忽對著空中打個躬道:“臣曉得這事了。”再仰麵上去。又打一躬道:“臣曉得這個人了。”急走進殿上來,喝一聲:“皂隸那裏?快與我拿殺人賊!”眾皂隸吆喝一聲,答應了。林公偷眼看來,眾僧雖然有些驚異,卻隻恭敬端立,不見慌張。其中獨有一個半老的,麵如土色,牙關寒戰。林公把手指定,叫皂隸捆將起來。對眾僧道:“你們見麼?上天對我說道:'殺井家婦人杜氏的,是這個大覺。'快從實招來!”眾僧都不知詳悉,卻疑道:“這老爺不曾到寺中來,如何曉得他叫大覺?分明是上天說話,是真了。”卻不曉得盡是門子先問明了去報的。

那老和尚出於突然,不曾打點,又道是上天顯應,先嚇軟了。那裏還遮飾得來?隻得叩頭,說不出一句。林公叫取夾棍夾起,果然招出前情:是長是短,為與智圓同好,爭風致殺。林公又把智圓夾起,那小和尚柔脆,一發禁不得,套上未收,滿口招承:“是師父殺的,屍見埋後園裏。”林公叫皂隸押了二僧到園中。掘下去,果然一個婦人,項下勒斷,血跡滿身。林公喝叫帶了二僧到縣裏來,取了供案。大覺因奸殺人,問成死罪。智圓同奸不首,問徒三年,滿日還俗當差。隨喚井杜兩家進來認屍領埋,方才兩家疑事得解。

林公重賞了俞門子,準其複役,合縣頌林公神明,恨和尚淫惡。後來上司詳允,秋後處決了,人人稱快。都傳說林公精明,能通天上,辨出無頭公案,至今蜀中以為美談,有詩為證:

莊家婦揀漢太分明,色中鬼爭風忒沒情。

舍得去後庭俞門子,裝得來鬼臉林縣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