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卷二十八 金光洞主談舊變 玉虛尊者悟前身(2 / 3)

且說那馮公自中三元以後,任官累典名藩,到處興利除害,流播美政,護持佛教,不可盡述。後來入遷政府,做了丞相。忽一日,體中不快,遂告個朝假,在寓靜養調理。其時英宗皇帝,聖眷方隆,連命內臣問安不絕於道路。又詔令翰院有名醫人數個,到寓診視,聖諭盡心用藥,期在必愈。服藥十來日,馮相病已好了,卻是嬴瘦了好些,柱了杖才能行步。久病新愈,氣虛多驚,倦視綺羅,厭聞弦管,思欲靜坐養神,乃策杖待步入後園中來。後園中花木幽深之處,有一所茅庵,名曰容膝庵,乃是那陶淵明《歸去來辭》中語,見得庵小,隻可容著兩膝的話。馮相到此,心意欣然,便叫侍妾每都各散去,自家取龍涎香,焚些在博山爐中,疊膝暝目,坐在禪床中蒲團上。默坐移時,覺神清氣和,肢休舒暢。徐徐開目,忽見一個青衣小童,神貌清奇,冰姿瀟灑,拱立在禪床之右。馮相問小童道:“婢仆皆去,你是何人,獨立在此?”小童道:“相公久病新愈,心神忻悅,恐有所遊,小童願為參從。不敢檀離。”公伏枕日久,沉疾既愈,心中正要閑遊。忽聞小童之言,意思甚快。乘興離榻,覺得體力輕健,與平日無病時節無異。步至庵外,小童稟道:“路徑不平,恐勞尊重,請登羊車,緩遊園圃。”馮相喜小童如此慧黯,笑道:“使得,使得。”

說話之間,小童挽羊車一乘,來到麵前。但見:

簾垂斑竹,輪斫香檀。同心結帶係鮫綃,盤角曲欄雕美玉。坐姻鋪錦褥,蓋頂覆青氈。

馮相也不問羊車來曆,忻然升車而坐。小童揮鞭在前馭著,車去甚速,勢若飄風。馮相驚怪道:“無非是羊,為何如此行得速?”低頭前視,見駕車的全不似羊,也不是牛馬之類。憑軾仔細再看,隻見背尾皆不辨,首尾足上毛五色,光采射人。奔走挽車,穩如磐石。馮相公大驚,方欲詢問小童,車行已出京都北門,漸漸路入青霄,行去多是翠雲深處。下視塵寰,直在底下,虛空之中。過了好些城郭,將有一飯時侯,車才著地住了。小童前稟道:“此地勝絕,請相公下觀。”馮相下得車來,小童不知所向,連羊車也不見了。舉頭四顧,身在萬山之中。但見:

山川秀麗,林麓清佳。出沒萬壑煙霞,高下千峰花木。靜中有韻,細流石眼水涓涓;相逐無心,閑出嶺頭雲片片。溪深綠草茸茸茂,石老蒼苔點點斑。

馮相身處朝市,向為塵俗所役,乍見山光水色,洗滌心胸。正如酷暑中行,遇著清泉百道,多時病滯,一旦消釋。馮相心中喜樂,不覺拊腹而歎道:“使我得頂笠披蓑,攜鋤趁犢,躬耕數畝之田,歸老於此地。每到秋苗熟後,稼穡登場,旋煮黃雞,新釀白酒,與鄰叟相邀。瓦盆磁甌,量晴較雨。此樂雖微,據我所見,雖玉印如霜,金印如鬥,不足比之!所恨者君恩未報,不敢歸田。他日必欲遂吾所誌!”

方欲縱步玩賞,忽聞清磬一聲,響於林。馮相幸目仰視,向鬆陰竹影疏處,隱隱見山林間有飛簷碧瓦,棟宇軒窗。馮相道:“適才磬聲,必自此出。想必有幽人居止,何不前去尋訪?”遂穿雲踏石,曆險登危,尋徑而走。過往處,但聞流水鬆風,聲喧於步履之下。漸漸林麓兩分,峰巒四合。行至一處,溪深水漫,風軟雲閑,下枕清流,有千門萬戶。但見:

嵬嵬宮殿,虯鬆鎮碧瓦朱扉;

寂寂回廊,鳳竹映雕欄玉砌。

玲瓏樓閣,幹霄覆雲,工巧非人世之有。宕畔洞門開處,掛一白玉牌,牌上金書“金光第一洞”。馮相見了洞門,知非人世,惕然不敢進步入洞。因是走得路多了,覺得肢休倦怠,暫歇在門閫石上坐著。坐還未定,忽聞大聲起於洞中,如天摧地塌,嶽撼山崩。大聲方住,狂風複起。鬆竹低偃,瓦礫飛揚,雄氣如奔,頃刻而止。馮相驚駭,急回頭看時,一巨獸自洞門奔出外來。你道怎生模樣?但見:

目光閃爍,毛色斑擱。剪尾宕穀風生,移步郊園草偃。山前一吼,懾將百獸潛形;林下獨行,威使群毛震驚。滿口利牙排劍戟,四蹄鋼爪利鋒芒。

奔走如飛,將至坐側。馮相愴惶,欲避無計。忽聞金錫之聲震地,那個猛獸恰象有人趕逐他的,竄伏亭下,斂足暝目,猶如待罪一般。

馮相驚異未定,見一個胡僧自洞內走將出來。你道怎生模樣?但見:

修眉垂雪,碧眼橫波。衣披烈火,七幅鮫綃;杖柱降魔,九環金錫。若非固寂光中客,定是楞迦峰頂人。

將至洞門,將錫杖橫了,稽首馮相道:“小獸無知,驚恐丞相。”馮相答禮道:“吾師何來,得救殘喘?”胡僧道:“貧僧即此間金光洞主也。相公別來無恙?粗茶相邀,丈室閑話則個。”馮相見他說“別來無恙”的話,幸目細視胡僧麵貌,果然如舊相識,但倉卒中不能記憶。遂相隨而去。

到方丈室中,啜茶已罷。正要款問仔細,金光洞主起身對馮相道:“敝洞荒涼,無以看玩。若欲遊賞煙霞,遍觀雲水,還要邀相公再遊別洞。”遂相隨出洞後而去。但覺天清景麗,日暖風和,與世俗溪山,迥然有異。須臾到一處,飛泉千丈,注入清溪,白石為橋,斑竹來往。於巔峰之下,見一洞門,門用玻璃為牌,牌上金書“玉虛尊者之洞”。馮相對金光洞主道:“洞中景物,料想不凡。若得一觀,此心足矣。”金光洞主道:“所以相邀相公遠來者,正要相公遊此間耳。”遂排扉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