謾藏誨盜,冶容誨淫。
狄氏如此美豔,當此風俗,怎容他清清白白過世?自然生出事體來。又道是“無巧不成話”,其時同裏有個人,姓胡名綏,有妻門氏,也生得十分嬌麗,雖比狄氏略差些兒,也算得是上等姿色。若沒有狄氏在麵前,無人再賽得過了。這個胡綏亦是個風月浪蕩的人,雖有了這樣好美色,還道是讓狄氏這一分,好生心裏不甘伏。誰知鐵生見了門氏也羨慕他,思量一網打盡,兩美俱備,方稱心願。因而兩人各有欺心,彼此交厚,共相結納。意思便把妻子大家兌用一用,也是情願的。鐵生性直,胡生性狡。鐵生在胡生麵前,時常露出要勾上他妻子的意思來。胡生將計就計,把說話曲意倒在鐵生懷裏,再無推拒。鐵生道是胡生好說話,畢竟可以圖謀。不知胡生正要乘此機會營勾狄氏,卻不漏一些破綻出來。鐵生對狄氏道:“外人都道你是第一美色,據我所見,胡生之妻也不下於你,怎生得設個法兒到一到手?人生一世,兩美俱為我得,死也甘心。”狄氏道:“你與胡生恁地相好,把話實對他說不得?”鐵生道:“我也曾微露其意,他也不以為怪。卻是怎好直話得出?必是你替我做個牽頭,才弄得成。隻怕你要吃醋撚酸。”狄氏道:“我從來沒有妒心的,可以幫村處,無不幫村,卻有一件:女人的買賣,各自門各自戶,如何能到惹得他?除非你與胡生內外通家,出妻見子,彼此無忌,時常引得他到我家裏來,方好覷個機會,弄你上手。”鐵生道:“賢妻之言甚是有理。”
從此愈加結識胡生,時時引他到家裏吃酒,連他妻子請將過來,叫狄氏陪著。外邊廣接名姬狎客,調笑戲謔。一來要奉承胡生喜歡,二來要引動門氏情性。但是宴樂時節,狄氏引了門氏在裏麵簾內窺看,看見外邊淫昵褻狎之事,無所不為,隨你石人也要動火。兩生心裏各懷著一點不良之心,多各賣弄波俏,打點打動女佳人。誰知裏邊看的女人,先動火了一個!你道是誰?元來門氏雖然同在那裏窺看,到底是做客人的,帶些拘束,不象狄氏自家屋裏,怎性瞧看,惹起春心。那胡生比鐵生,不但容貌勝他,隻是風流身分,溫柔性格,在行氣質,遠過鐵生。狄氏反看上了,時時在簾內露麵調情,越加用意支持酒肴,毫無倦色。鐵生道是有妻內助,心裏快活,那裏曉得就中之意?鐵生酒後對胡生道:“你我各得美妻,又且兩人相好至極,可謂難得。”胡生謙遜道:“拙妻陋質,怎能比得尊嫂生得十全?”鐵生道:“據小弟看來,不相上下的了,隻是一件:你我各守著自己的,亦無別味。我們做個癡興不著,彼此更換一用,交收其美,心下何如?”此一句話正中胡生深機,假意答道:“拙妻陋質,雖蒙獎賞,小弟自揣,怎敢有犯尊嫂?這個於理不當。”鐵生笑道:“我們醉後謔浪至此,可謂忘形之極!”彼此大笑而散。
鐵生進來,帶醉看了狄氏,抬他下頦道:“我意欲把你與胡家的兌用一兌用何如?”狄氏假意罵道:“癡烏龜!你是好人家兒女。要偷別人的老婆,到舍著自己妻子身體!虧你不著,說得出來!”鐵生道:“總是通家相好的,彼此便宜何妨?”狄氏道:“我在裏頭幫村你湊趣使得,要我做此事,我卻不肯。”鐵生道:“我也是取笑的說話,難道我真個舍得你不成?我隻是要勾著他罷了。”狄氏道:“此事性急不得,你隻要攛哄得胡生快活,他未必不象你一般見識,舍得妻子也不見得。”鐵生摟著狄氏道:“我那賢惠的娘!說得有理。”一同狄氏進房睡了不題。
卻說狄氏雖有了胡生的心,隻為鐵生性子不好,想道:“他因一時間思量勾搭門氏,高興中有此癡話。萬一做下了事,被他知道了,後邊有些嫌忌起來,礙手礙腳,到底不妙。何如隻是用些計較,瞞著他做,安安穩穩,快樂不得?”心中算計已定了。一日,胡生又到鐵生家飲酒,此日隻他兩人,並無外客。狄氏在簾內往往來來示意胡生。胡生心照了,留量不十分吃酒,卻把大甌勸鐵生,哄他道:“小弟一向蒙兄長之愛,過於骨肉。兄長俯念拙妻,拙妻也仰幕兄長。小弟乘間下說詞說他,已有幾分肯了。隻要兄看顧小弟,不消說先要兄長做百來個妓者東道請了我,方與兄長圖成此事。”鐵生道:“得兄長肯賜周全,一千個東道也做。”鐵生見說得快活,放開了量,大碗價吃。胡生隻把肉麻話哄他吃酒,不多時爛醉了。胡生隻做扶他的名頭,抱著鐵生進簾內來。狄氏正在簾邊,他一向不避忌的,就來接手攙扶,鐵生已自一些不知。胡生把嘴唇向狄氏臉上做要親的模樣,狄氏就把腳尖兒勾他的腳,聲喚使婢豔雪、卿雲兩人來扶了家主進去。剛剩得胡生、狄氏在簾內,胡生便抱住不放,狄氏也轉身來回抱。胡生就求歡道:“渴慕極矣,今日得諧天上之樂,三生之緣也。”狄氏道:“妾久有意,不必多言。”褪下褲來,就在堂中椅上坐了,蹺起雙腳,任胡生雲雨起來。可笑鐵生心貪胡妻,反被胡生先淫了妻子。正是:
舍卻家常慕友妻,誰知背地已偷期?
賣了餛飩買麵吃,恁樣心腸癡不癡!
胡生風流在行,放出手段,盡意舞弄。狄氏歡喜無盡,叮矚胡生:“不可泄漏!”胡生道:“多謝尊嫂不棄小生,賜與歡會。卻是尊兄許我多時,就知道了也不妨礙。”狄氏道:“拙失因貪賢閫,故有此話。雖是好色心重,卻是性剛心直,不可惹他!隻好用計賺他,私圖快活,方為長便。”胡生道:“如何用計?”狄氏道:“他是個酒色行中人。你訪得有甚名妓,牽他去吃酒嫖宿,等他不歸來,我與你就好通宵取樂了。”胡生道:“這見識極有理,他方才欲營勾我妻,許我妓館中一百個東道,我就借此機會,攛唆一兩個好妓者絆住了他,不怕他不留戀。隻是怎得許多纏頭之費供給他?”狄氏道:“這個多在我身上。”胡生道:“若得尊嫂如此留心,小生拚盡著性命陪尊嫂取樂。”兩個計議定了,各自散去。
元來胡家貧,鐵家富,所以鐵生把酒食結識胡生,胡生一麵奉承,怎知反著其手?鐵生家道雖富,因為花酒麵上費得多,把膏腴的產業,逐漸費掉了。又遇狄氏搭上了胡生,終日攛掇他出外取樂,狄氏自與胡生治酒歡會,珍饈備具,日費不資。狄氏喜歡過甚,毫不吝惜,隻乘著鐵生急迫,就與胡生內外攛哄他,把產業賤賣了。狄氏又把價錢藏起些,私下奉養胡生。胡生訪得有名妓就引著鐵生去入馬,置酒留連,日夜不歸。狄氏又將平日所藏之物,時時寄些與丈失,為酒食犒賞之助。隻要他不歸來,便與胡生暢情作樂。
鐵生道是妻賢不妒,越加放肆,自謂得意。有兩日歸來。狄氏見了千歡萬喜,毫無喧妒之意。鐵生感激不勝,夢裏也道妻子是個好人。有一日,正安排了酒果,要與胡生享用,恰遇鐵生歸來,見了說道:“為何置酒?”狄氏道:“曉得你今日歸來,恐怕寂寞,故設此等待,已著人去邀胡生來陪你了。”鐵生道:“知我心者,我妻也。”須臾胡生果來,鐵生又與盡歡,商量的隻是行院門中說話,有時醉了,又挑著門氏的話。胡生道:“你如今有此等名姬相交,何必還顧此糟糠之質?果然不嫌醜陋,到底設法上你手罷了。”鐵生感謝不盡,卻是口裏雖如此說,終日被胡生哄到妓家醉夢不醒,弄得他眼花撩亂,也那有閑日子去與門氏做綽趣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