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卷三十六 東廊僧怠招魔 黑衣盜奸生殺(3 / 3)

卻說馬員外先前不見了女兒,一時糾人追尋,不匡撞著這和尚,鬼混了多時,送他在獄裏了,家中竟不曾仔細查得。及到家中細想,隻疑心道:“未必夫得和尚事。”到得房中一看,隻見箱籠一空,道:“是必有個人約著走的,隻是平日不曾見什麼破綻。若有奸夫同逃,如何又被殺死?”卻不可解。沒個想處,隻得把所失去之物,寫個失單各處貼了招榜,出了賞錢,要明白這件事。

那奶子聽得小娘子被殺了,隻有他心下曉得,捏著一把汗,心裏恨著兒子道:“隻教他領了他去,如何做出這等沒脊骨事來?”私下見了,暗地埋怨一番,著實叮矚他:“要謹慎,關係人命事,弄得大了。”又過了幾時,牛黑子漸把心放寬了,帶了錢到賭坊裏去賭。怎當得博去就是個叉色,一霎時把錢多輸完了。欲待再去拿錢時,興高了,卻等不得。站在旁邊看,又忍不住。伸手去腰裏摸出一對金鑲寶簪頭來押錢再賭,指望就博將轉來,自不妨事。誰知一去,不能複返,隻得忍著輸散了。那押的當頭須不曾討得去,在個捉頭兒的黃胖哥手裏。黃胖哥帶了家去,被他妻子看見了,道:“你那裏來這樣好東西?不要來曆不明,做出事來。”胖哥道:“我須有個來處,有甚麼不明?是牛黑子當錢的。”黃嫂子道:“可又來,小牛又不曾有妻小,是個光棍哩,那裏掙得有此等東西?”胖哥猛想起來道:“是呀,馬家小娘子被人殺死,有張失單,多半是頭上首飾。他是奶娘之子,這些失物,或者他有些乘機偷盜在裏頭。”黃嫂子道:“明日竟到他家解錢,必有說話。若認著了,我們先得賞錢去,可不好?”商量定了。

到了次日,胖哥竟帶了簪子望馬員外解庫中來。恰好員外走將出來,胖哥道:“有一件東西,拿來與員外認著。認得著,小人要賞錢。認不著,小人解些錢去罷。”黃胖哥拿那簪頭,遞與員外。員外一看,卻認得是女兒之物。就詰問道:“此自何來?”黃胖哥把牛黑子賭錢押簪的事,說了一遍。馬員外點點頭道:“不消說了,是他母子兩個商通合計的了。”款住黃胖哥要他寫了張首單,說:“金寶簪一對,的係牛黑子押錢之物,所首是實。”對他說:“外邊且不可聲張!”先把賞錢一半與他,事完之後找足。黃胖哥報得著,歡喜去了。員外袖了兩個簪頭,進來對奶子道:“你且說,前日小娘子怎樣逃出去的?”奶子道:“員外好笑,員外也在這裏,我也在這裏,大家都不知道的,我如何曉得?倒來問我?”員外拿出簪子來道:“既不曉得,這件東西為何在你家裏拿出來?”奶子看了簪,虛心病發,曉得是兒子做出來,驚得麵如土色,心頭丕丕價跳,口裏支吾道:“敢是遺失在路旁,那個拾得的?”員外見他臉色紅黃不定,曉得有些海底眼,且不說破,竟叫人尋將牛黑子來,把來拴住,一徑投縣裏來。牛黑子還亂嚷亂跳道:“我有何罪?把繩拴我。”馬員外道:"有人首你殺人公事,你且不要亂叫,有本事當官辨去。

當下縣令升堂,馬員外就把黃胖哥這紙首狀,同那簪子送將上去,與縣令看,道:“贓物證見俱有了,望相公追究真情則個。”縣令看了,道:“那牛黑子是什麼人,幹涉得你家著?”馬員外道:“是小女奶子的兒子。”縣令點頭道:“這個不為無因了。”叫牛黑子過來,問他道:“這簪是那裏來的?”牛黑子一時無辭,隻得推道:是母親與他的。縣令叫連那奶子拘將來。縣令道:“這奸殺的事情,隻在你這奶子身上,要跟尋出來。”喝令把奶子上了刑具,奶子熬不過,隻得含糊招道:“小娘子平日與杜郎往來相密。是夜約了杜郎私奔,跳出牆外,是老婦曉得的。出了牆去的事,老婦一些也不知道。”縣令問馬員外道:“你曉得可有個杜某麼?”員外道:“有個中表杜某,曾來問親幾次。隻為他家寒不曾許他。不知他背地裏有此等事?”縣令又將杜郎拘來。杜郎但是平日私期密訂,情意甚濃,忽然私逃被殺,暗稱可惜,其實一些不知影響。縣令問他道:“你如何與馬氏女約逃,中途殺了?”杜郎道:“平日中表兄妹,柬帖往來契密則有之,何曾有私逃之約?是誰人來約?誰人證明的?”縣令喚奶子來與他對,也隻說得是平日往來;至於相約私逃,原無影響,卻是對他不過。杜郎一向又見說失了好些東西,便辨道:“而今相公隻看贓物何在,便知與小生無與了。”縣令細想一回道:“我看杜某軟弱,必非行殺之人;牛某粗狠,亦非偷香之輩。其中必有頂冒假托之事。”就把牛黑子與老奶子著實行刑起來。老奶子隻得把貪他財物,暗叫兒子冒名赴約,這是真情,以後的事,卻不知了。牛黑子還自喳喳嘴強,推著杜郎道:“既約的是他,不幹我事。”縣令猛然想起道:“前日那和尚口裏胡說:'晚間見個黑衣人,挈了女子同去的。'叫他出來一認,便明白了。”喝令獄中放出那東廊僧來。

東廊僧到案前,縣令問道:“你那夜說在牛坊中見個黑衣人進來,盜了東西,帶了女子去。而今這個人若在,你認得他否?”東廊僧道:“那夜雖然是夜裏,雪月之光,不減白日。小僧靜修已久,眼光頗清。若見其人,自然認得。”縣令叫杜郎上來,問僧道:“可是這個?”東廊僧道:“不是。彼甚雄健,豈是這文弱書生?”又叫牛黑子上來,指著問道:“這個可是?”東廊僧道:“這個是了。”縣令冷笑,對牛黑子道:“這樣你母親之言已真,殺人的不是你,是誰?況且贓物見在,有何理說?隻可惜這和尚,沒事替你吃打吃監多時。”東廊僧道:“小曾宿命所招,自無可怨,所幸佛天甚近,得相公神明昭雪。”縣令又把牛黑子夾起,問他道:“同逃也罷,何必殺他?”黑子隻得招道:“他初時認做杜郎,到井邊時,看見不是,亂喊起來,所以一時殺了。”縣令道:“晚間何得有刀?”黑子道:“平時在廝撲行裏走,身邊常帶有利器。況是夜晚做事,防人暗算,故帶在那裏的。”縣令道:“我故知非杜子所為也。”遂將招情一一供明。把奶子斃於杖下。牛黑子強奸殺人,追贓完日,明正典刑。杜郎與東廊僧俱各釋放。一行人各自散了,不題。

那東廊僧沒頭沒腦,吃了這場敲打,又監裏坐了幾時,才得出來。回到山上見了西廊僧,說起許多事休。西廊僧道:“一同如此靜修,那夜本無一物,如何偏你所見如此,以致惹出許多磨難來?”東廊僧道:“便是不解。”回到房中,自思無故受此驚恐,受此苦楚,必是自家有往修不到處。向佛前懺悔已過,必祈見個境頭。蒲團上靜坐了三晝夜,坐到那心空性寂之處,恍然大悟。元來馬家女子是他前生的妾,為因一時無端疑忌,將他拷打鎖禁,自這段冤愆。今世做了僧人,戒行精苦,本可消釋了。隻因那晚聽得哭泣之聲,心中淒慘,動了念頭,所以魔障就到。現出許多惡境界,逼他走到冤家窩裏去,償了這些拷打鎖禁之債,方才得放。他在靜中悟徹了這段因果,從此堅持道心,與西廊僧到底再不出山,後來合掌坐化而終。有詩為證:

有生總在業冤中,吾到無生始是空。

若是塵心全不起,憑他宿債也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