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姻緣是惡姻緣,莫怨他人莫怨天。
但願問平婚嫁早,安然無事度餘年。
這四句,奉勸做人家的,早些畢了兒女之債。常言道:“男大須婚,女大須嫁。不婚不嫁,弄出醜吒。”多少有女兒的人家,隻管要揀門擇戶,扳高嫌低,擔誤了婚姻日子,情竇開了,誰熬得住?男子便去偷情嫖院,女兒家拿不定定盤星,也要走差了道兒,那時悔之何及!
則今日說個大大官府,家住西京河南府梧桐街兔演巷,姓陳,名太常。自是小小出身,累官至殿前太尉之職。年將半百,娶妾無子,止生一女,叫名玉蘭。那女孩兒生於貴室,長在深閨,青春二八,真有如花之容,似月之貌,況描繡針線,件件精通,琴棋書畫,無所不曉。那陳太常常與夫人說:“我位至大臣,家私萬貫,止生得這個女兒,況有才貌,若不尋個名目相稱的對頭,枉居朝中大臣之位。”便喚官媒婆分付道:“我家小姐年長,要選良姻,須是三般全的方可來說:一要當朝將相之子,二要才貌相當,三要名登黃甲。有此三者,立贅為婿;如少一件,枉自勞力。”因此往往選擇,或有登科及第的,又是小可出身,或門當戶對,又無科第;及至兩事俱全,年貌又不相稱了,以此蹉跎下去。光陰似箭,玉蘭小姐不覺一十九歲了,尚沒人家。
時值正和二年上元令節,國家有旨慶賞元宵。五鳳樓前架起鼇山一座,滿地華燈,喧天鑼鼓。自正月初五日起,至二十日止,禁城不閉,國家與民同樂。怎見得?有隻詞兒名《瑞鶴仙》,單道著上元佳景:
瑞煙浮禁苑,正絳闕春回。新正方半,冰輪桂華滿。溢花衢歌市,芙蓉開遍。龍樓兩觀,見銀燭星球燦爛。卷珠簾,盡日笙歌,盛集寶釵金釧。堪羨!綺羅叢裏,蘭麝香中,正宜遊玩。風柔夜暖,花影亂,笑聲喧。鬧蛾兒滿地。成團打塊,簇著冠兒鬥轉。喜皇都,舊日風光,太平再見。
隻為這元宵佳節,處處觀燈,家家取樂,引出一段風流的事來。
話說這兔演巷內,有個年少才郎,姓阮名華,排行第三,喚做阮三郎。他哥哥阮大,與父親專在兩京商販,阮二專一管家。那阮三年方二九,一貌非俗,詩詞歌賦,般般皆曉,篤好吹簫;結交幾個豪家子弟,每日向歌館娼樓,留連風月。時遇上元燈夜,知會幾個弟兄來家,笙簫彈唱,歌笑賞燈。這夥子弟在阮三家,吹唱到三更方散。阮三送出門,見行人稀少,靜夜月明如晝,向眾人說道:“恁般良夜,何忍便睡?再舉一曲何如?”眾人依允,就在階沿石上向月而坐,取出笙、簫、象板,口吐清音,嗚嗚咽咽的又吹唱起來。正是;
隔牆須有耳,窗外豈無人?
那阮三家,正與陳太尉對衙。衙內,小姐玉蘭歡耍賞燈,將次要去歇息。忽聽得街上樂聲縹緲,響徹雲際。料得夜深,眾人都睡了,忙喚梅香,輕移蓮步,直至大門邊。聽了一回,情不能已。有個心腹的梅香,名曰碧雲。小姐低低分付道:“你替我去街上,看甚人吹唱。”梅香巴不得趨承小姐,聽得使喚這事,輕輕地走到街邊,認得是對鄰子弟,忙轉身入內,回複小姐道:“對鄰阮三官與幾個相識,在他門首吹唱。”那小姐半晌之間,口中不道,心下思量:“數日前,我爹曾說阮三點報朝中駙馬,因使用不到,退回家中,想就是此人了,才貌必然出眾。”又聽了一個更次,各人分頭散去。小姐回轉香房,一夜不曾合眼,心心念念,隻想著阮三:“我若嫁得恁般風流子弟,也不枉一生夫婦。怎生得會他一麵也好?”正是:
鄰女乍萌窺玉意,文君早亂聽琴心。
且說次日天曉,阮三同幾個子弟到永福寺中遊玩,見燒香的士女佳人,來往不絕,自覺心性蕩漾。到晚回家,仍集昨夜子弟,吹唱消遣。每夜如此,迤邐至二十日。
這一夜,眾子弟們各有事故,不到阮三家裏。阮三獨坐無聊,偶在門側臨街小軒內,拿壁間紫玉鸞簫,手中按著宮、商、角、徵、羽,將時樣新詞曲調,清清地吹起。吹不了半隻曲兒,忽見個侍女推門而入,深深地向前道個萬福。阮三停簫問道:“你是誰家的姐姐?”丫鬟道:“賤妾碧雲,是對鄰陳衙小姐貼身伏侍的。小姐私慕官人,特地著奴請官人一見。”那阮三心下思量道:“他是個官宦人家,守閽耳目不少,進去易,出來難。被人瞧見盤問時,將何回答?卻不枉受淩辱?”當下回言道:“多多上複小姐,怕出入不便,不好進來。”碧雲轉身回複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