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五霸說莊王,不但強梁壓上邦。
多少傾城因女色,絕纓一事已無雙。
話說春秋時,楚國有個莊王,姓羋名旅,是五霸中一霸。那莊王曾大宴群臣於寢殿,美人俱侍。偶然風吹燭滅,有一人從暗中牽美人之衣。美人扯斷了他係冠的纓索,訴與莊王,要他查名治罪。莊王想道:“酒後疏狂,人人常態。我豈為一女子上坐人罪過,使人笑戲輕賢好色,豈不可恥!”於是出令曰:“今日飲酒甚樂,在坐不絕纓者不歡。”比及燭至,滿座的冠纓都解,竟不知調戲美人的是那一個。後來晉、楚交戰,莊王為晉兵所困,漸漸危急。忽有一將,殺入重圍,救出莊王。莊王得脫,問:“救我者為誰?”那將俯伏在地,道:“臣乃昔日絕纓之人也。蒙吾王隱蔽,不加罪責,臣今願以死報恩。”莊王大喜道:“寡人若聽美人之言,幾喪我一員猛將矣!”後來大敗晉兵,諸侯都叛晉歸楚,號為一代之霸。有詩為證。
美人空自絕冠纓,豈為蛾眉失虎臣!
莫怪荊襄多霸氣,驪山戲火是何人?
世人度量狹窄,心術刻薄,還要搜他人的隱過,顯自己的精明。莫說犯出不是來,他肯輕饒了你!這般人一生有怨無恩,但有緩急,也沒人與他分憂替力了。像楚莊王恁般棄人小過,成其大業,真乃英難舉動,古今罕有。
說話的,難道真個沒有第二個了?看官,我再說一個與你聽。
你道是那一朝人物?卻是唐末五代時人。那五代?梁、唐、晉、漢、周。是名五代。梁乃朱溫,唐乃李存勖,晉乃石敬瑭,漢乃劉知遠,周乃郭威。方才要說的,正是梁朝中一員虎將,姓葛名周,生來胸襟海闊,誌量山高,力敵萬夫,身經百戰。他原是芒碭山中同朱溫起手做事的。後來朱溫受了唐禪,做了大梁皇帝,封葛周中書令兼領節度使之職,鎮守兗州。這兗州與河北逼近,河北便是後唐李克用地麵,所以梁太祖特著親信的大臣鎮守,彈壓山東,虎視那河北。河北人仰他的威名,傳出個口號來,道是:
山東一條葛,無事莫撩撥。從此人都稱為“葛令公”。手下雄兵十萬。戰將如雲,自不必說。
其中單表一人,複姓申徒,名泰,泗水人氏。身長七尺,相貌堂堂,輪的好刀,射的好箭。先前未曾遭際,隻在葛令公帳下做個親軍。後來葛令公在甑山打圍,申徒泰射倒一鹿,當有三班教師前來爭奪。申徒泰隻身獨臂,打贏了三班教師,手提死鹿,到令公麵前告罪。令公見他膽勇,並不計較,到有心抬舉他。次日,教場演武,姱他弓馬熟閑,補他做個虞候,隨身聽用。一應軍情大事,好生重托。他為自家貧未娶,隻在府廳耳房內棲止,這夥守廳軍壯都稱他做“廳頭”。因此上下人等,順口也都喚做“廳頭”。正是:
蕭何治獄為秦吏,韓信曾官執戟郎。
蠖屈龍騰皆運會,男兒出處又何常?
話分兩頭。卻說葛令公姬妾眾多,嫌宅院狹窄,教人相了地形,在東南角旺地上另創個衙門,極其宏麗,限一年內務要完工,每日差廳頭去點閘兩次。
時值清明佳節,家家士女踏青,處處遊人玩景。葛令公分付設宴嶽雲樓上。這個樓是兗州城中最高之處,葛令公引著一班姬妾,登樓玩賞。原來令公姬妾雖多,其中隻有一人出色,名曰弄珠兒。那弄珠兒生得如何:
目如秋水,眉似遠山,小口櫻桃,細腰楊柳。妖豔不數太真,輕盈勝如飛燕。恍疑仙女臨凡世,西子南威總不如。
葛令公十分寵愛,日則侍側,夜則專房,宅院中稱為“珠娘”。這一日。同在嶽雲樓飲酒作樂。
那申徒泰在新府點閘了人工,到樓前回話。令公喚他上樓,把金蓮花巨杯賞他三杯美酒。申徒泰吃了,拜謝令公賞賜,起在一邊。忽然抬頭,見令公身邊立個美妾,明眸皓齒,光豔照人,心中暗想:“世上怎有恁般好女子?莫非天上降下來的神仙麼?”那申徒泰正當壯年慕色之際,況且不曾娶妻。平昔間也曾聽得人說:令公有個美姬,叫做珠娘,十分顏色,隻恨難得見麵。今番見了這出色的人物,料想是他了,不覺三魂飄蕩,七魄飛揚。一對跟睛光射定在這女子身上。真個是觀之不足,看之有餘眉批:英雄失意時,往往寄情酒色,如馬周、申徒泰是也。不堤防葛令公有話問他,叫道,“廳頭,這工程幾時可完?呀!申徒泰,申徒泰!問你工程幾時可完?”連連喚了幾聲,全不答應。自古道:“心無二用。”原來,申徒泰一心對著那女子身上出神去了,這邊呼喚。都不聽得,也不知分付的是甚話。葛令公看見申徒泰目不轉睛,已知其意,笑了一笑,便教撤了筵席。也不叫喚他,也不說破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