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二員外心生一計,囑付舟人,教他乘月仙夜渡,移至無人之處,強奸了他,取個執證回話,自有重賞眉批:劉二員外,惡極,惡極。舟人貪了賞賜,果然乘月仙下船,遠遠撐去。月仙見不是路,喝他住舡。那舟人那裏肯依?直搖到蘆花深處,僻靜所在,將船泊了,走入船艙,把月仙抱住,逼著定要雲雨。月仙自料難以脫身,不得已而從之。雲收雨散,月仙惆悵,吟詩一首:
自恨身為妓,遭汙不敢言。
羞歸明月渡,懶上載花船。
是夜,月仙仍到黃秀才館中住宿,卻不敢聲告訴,至曉回家。其舟人記了這四句詩,回複劉二員外。員外將一錠銀子賞了,舟人去了,便差人邀請月仙家中侑酒。酒到半酣,又去調戲月仙,月仙仍舊推阻。劉二員外取出一把扇子來,扇上有詩四句,教月仙誦之。月仙大驚,原來卻是舟中所吟四句,當下頓口無言。劉二員外道:“此處牙床錦被,強似蘆花明月,小娘子勿再推托。”月仙滿麵羞慚,安身無地,隻得從了劉二員外之命眉批:此條與《玩江樓記》所載不同。《玩江樓記》謂柳縣宰欲通月仙,使舟人用計,殊傷雅致,當以此說為正。以後劉二員外日逐在他家占住,不容黃秀才相處。
自古道:“小娘愛俏,鴇兒愛鈔。”黃秀才雖然儒雅,怎比得劉二員外有錢有鈔?雖然中了鴇兒之意,月仙心下隻想著黃秀才,以此悶悶不樂。今番被縣宰盤問不過,隻得將情訴與。柳耆卿是風流首領,聽得此語,好生憐憫眉批:情人自憐情人,猶才人自憐才人,若不關痛癢,必非臭味耳。當日就喚老鴇過來,將錢八十千付作身價,替月仙除了樂籍。一麵請黃秀才相見,親領月仙回去,成其夫婦。黃秀才與周月仙拜謝不盡。正是:
風月客憐風月客,有情人遇有情人。
柳耆卿在餘杭三年,任滿還京。想起謝玉英之約,便道再到江州。原來謝玉英初別耆卿,果然杜門絕客。過了一年之後,不見耆卿通問,未免風愁月恨,更兼日用之需無從進益,日逐車馬填門,回他不脫。想著五夜夫妻,未知所言真假,又有閑漢從中攛掇,不免又隨風倒舵,依前接客。有個新安大賈孫員外,頗有文雅,與他相處年餘,費過千金。耆卿到玉英家詢問,正值孫員外邀玉英同往湖口看船去了。耆卿到不遇,知玉英負約,怏怏不樂,乃取花箋一幅,製詞名《擊梧桐》。詞雲:
香靨深深,姿姿媚媚,雅格奇容天與。自識伊來便好看承,會得妖嬈心素。臨岐再約同歡,定是都把平生相許。又恐恩情易破難成,未免千般思慮。近日重來,空房而已,苦殺叨叨言語。便認得聽人教當,擬把前言輕負。見說蘭台宋玉,多才多藝善詞賦。試與問朝朝暮暮,行雲何處去?
後寫:“東京柳永訪玉卿不遇漫題。”耆卿寫畢,念了一遍,將詞箋黏於壁上,拂袖而出。回到東京,屢有人舉薦,升為屯田員外郎之職。東京這班名姬,依舊來往。耆卿所支俸錢,及一應求詩求詞饋送下來的東西,都在妓家銷化眉批:此等行業,關中張幼於頗似之。
一日,正在徐冬冬家積翠樓戲耍,宰相呂夷簡差堂吏傳命,直尋將來,說道:“呂相公六十誕辰,家妓無新歌上壽,特求員外一闋,幸即揮毫,以便演習。蜀錦二端,吳綾四端,聊充潤筆之敬,伏乞俯納。”耆卿允了,留堂吏在樓下酒飯,問徐冬冬:“有好紙否?”徐冬冬在篋中,取出兩幅芙蓉箋紙,放於案上。耆卿磨得墨濃,蘸得筆飽,拂開一幅箋紙,不打草兒,寫下《千秋歲》一闋雲:
泰階平了,又見三台耀。烽火靜,欃槍掃。朝堂耆碩輔,樽俎英雄表。福無艾,山河帶礪人難老。渭水當年釣,晚應飛熊兆,同一呂,今偏早。烏紗頭未白,笑把金樽倒。人爭羨,二十四遍中書考。
耆卿一筆寫完,還剩下芙蓉箋一紙,餘興未盡,後寫《西江月》一調,雲:
腹內胎生異錦,筆端舌噴長江。縱教匹絹字難償,不屑與人稱量。我不求人富貴,人須求我文章。風流才子占詞場,真是白衣卿相。
耆卿寫畢,放在卓上。
恰好陳師師家差個侍兒來請,說道:“有下路新到一個美人,不言姓名,自述特慕員外,
不遠千裏而來,今在寒家奉候,乞即降臨。”耆卿忙把詩詞裝入封套,打發堂吏,動身去了,自己隨後往陳師師家來。一見了那美人,吃了一驚。那美人是誰?正是:
著意尋不見,有時還自來。
那美人正是江州謝玉英。他從湖口看舡回來,見了壁上這隻《擊梧桐》詞,再三諷詠,想著耆卿果是有情之人,不負前約,自覺慚愧。瞞了孫員外,收拾家私,雇了船隻,一徑到東京來問柳七官人。聞知他在陳師師家往來極厚,特拜望師師,求其引見耆卿。當時分明是斷花再接,缺月重圓,不勝之喜。陳師師問其詳細,便留謝玉英同住。玉英怕不穩便,商量割東邊院子另住。自到東京,從不見客,隻與耆卿相處,如夫婦一般。耆卿若往別妓家去,也不阻擋,甚有賢達之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