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蓮引如春到房中,將酒食管待。如春酒也不吃,食也不吃,隻是煩惱。金蓮、牡丹二婦人再三勸他:“你既被攝到此間,隻得無奈何,自古道:‘在他矮簷下,怎敢不低頭?’”如春告金蓮雲:“姐姐,你豈知我今生夫妻分離,被這老妖半夜攝將到此,強要奴家雲雨,決不依隨,隻求快死,以表我貞潔。古雲:‘烈女不更二夫。’奴今寧死而不受辱。”金蓮說:“‘要知山下事,請問過來人’。這事我也曾經來。我家在南雄府住,丈夫富貴,也被申公攝來洞中五年。你見他貌惡,當初我亦如此,後來慣熟,方才好過。你既到此,隻是沒奈何,隨順了他罷。”如春大怒,罵雲:“我不似你這等淫賤,貪生受辱,枉為人在世,潑賤之女!”金蓮雲:“好言不聽,禍必臨身。”遂自回報申公,說:“新來佳人,不肯隨順,惡言誹謗,勸他不從。”申公大怒而言:“這個賤人,如此無禮!本待將銅錘打死,為他花容無比,不忍下手,可奈他執意不從。”交付牡丹娘子:“你管押著他,將這賤人剪發齊眉,蓬頭赤腳,罰去山頭挑水,澆灌花木,一日與他三頓淡飯。”牡丹依言,將張如春剪發齊眉,赤了雙腳,把一副水桶與他。如春自思:“欲投岩澗中而死,萬一天可憐見,苦盡甘來,還有再見丈夫之日。”不免含淚而挑水。正是:
寧為困苦全貞婦,不作貪淫下賤人。
不說張氏如春在洞中受苦。且說陳巡檢與同王吉自離東京,在路兩月餘,至梅嶺之北,被申陽公攝了孺人去,千方無計尋覓。王吉勸官人且去上任,巡檢隻得棄舍而行。乃望麵前一村酒店,巡檢到店門前下馬,與王吉入店買酒飯吃了,算還酒飯錢,再上馬而去。見一個草舍,乃是賣卦的,在梅嶺下,招牌上寫:“楊殿幹請仙下筆,吉凶有準,禍福無差。”陳巡檢到門前,下馬離鞍,入門與楊殿幹相見已畢。殿幹問:“尊官何來?”陳巡檢將昨夜失妻之事,從頭至尾,說了一遍。楊殿幹焚香請聖,陳巡檢跪拜禱祝。隻見楊殿千請仙至,降筆判斷四句。詩曰:
千日逢災厄,佳人意自堅。
紫陽來到日,鏡破再團圓。楊殿幹斷曰:“官人且省煩惱,孺人有千日之災。三年之後,再遇紫陽,夫婦團圓。”陳巡檢自思:“東京曾遇紫陽真人,借羅童為伴;因羅童嘔氣,打發他回去。此間相隔數千裏路,如何得紫陽到此?”遂乃心中少寬,還了卦錢,謝了楊殿幹,上馬同王吉並眾人上梅嶺來。陳巡檢看那嶺時,真個嶮峻:
欲問世間煙障路,大庾梅嶺苦心酸。
磨牙猛虎成群走,吐氣巴蛇滿地攢。
陳巡檢並一行人過了梅嶺,嶺南二十裏,有一小亭,名喚做“接官亭”。巡檢下馬,入亭中暫歇。忽見王吉報說:“有南雄沙角鎮巡檢衙門弓兵人等,遠來迎接。”陳巡檢喚入,參拜畢,過了一夜,次日同弓兵,吏卒走馬土任。至於衙中升廳,眾人參賀已畢。陳巡檢在沙角鎮做官,且是清正嚴謹。
光陰似箭,正是:
窗外日光彈指過,席前花影坐間移。倏忽在任,不覺一載有餘,差人打聽孺人消息,並無蹤跡。端的。
好似石沉東海底,猶如線斷紙風箏。陳巡檢為因孺人無有消息,心中好悶,思憶渾家,終日下淚。正思念張如春之際,忽弓兵上報:“相公,禍事!今有南雄府府尹劄付來報軍情:有一強人,姓楊名廣,綽號‘鎮山虎’,聚集五七百小嘍羅,占據南林村,打家劫舍,殺人放火,百姓遭殃。劄付巡檢,火速帶領所管一千人馬,關領軍器,前去收捕,毋得遲誤。”陳巡檢聽知,火速收拾軍器鞍馬,披掛已了,引著一千人馬,徑奔南林村來。
卻說那南林村鎮山虎正在寨中飲酒,小嘍囉報說:“官軍到來。”急上馬持刀,一聲鑼響,引了五百小嘍囉,前來迎敵。陳巡檢與鎮山虎並不打話,兩馬相交,那草寇怎敵得陳巡檢過,鬥無十合,一矛刺鎮山虎子馬下,梟其首級,殺散小嘍囉。將首級回南雄府,當廳呈獻。府尹大喜,重賞了當,自回巡檢衙,辦酒慶賀已畢。隻因斬了鎮山虎,真個是:
威名大振南雄府,武藝高強眾所欽。
這陳巡檢在任,倏忽卻早三年官滿,新官交替。陳巡檢收拾行裝,與王吉離了沙角鎮,兩程並作一程行。相望庾蛉之下,紅日西沉,天色已晚。陳巡檢一行人,望見遠遠鬆林間,有一座寺。王吉告官人:“前麵有一座寺,我們去投宿則個。”陳巡檢勒馬向前,看那寺時,額上有“紅蓮寺”三個大金字。巡檢下馬,同一行人入寺。
元來這寺中長老,名號旃大惠禪師,佛法廣大,德行清高,是個古佛出世。當時行者報與長老:“有一過往官人投宿。”長老教行者相請。巡檢入方丈參見長老。禮畢,長老問:“盔官人何來?”陳巡檢備說前事:“萬望長老慈悲,指點陳辛,尋得孺人回鄉,不忘重恩。”長老曰:“官人聽稟:此怪是白猿精,千年成器,變化難測。你孺人性貞烈,不肯依隨,被他剪發赤腳,挑水澆花,受其苦楚。此人號日申陽公,常到寺中,聽說禪機,講其佛法。官人若要見孺人,可在我寺中住幾時。等申陽公來時,我勸化他回心,放還你妻如何?”陳巡檢見長老如此說,心中喜歡,且在寺中歇下。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