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早起身,又行了一日,第三日趕到太湖縣,見了洪教頭。洪恭在茶坊內坐下,各敘寒溫。
原來洪恭向來娶下個小老婆,喚做細姨,最是幫家做活,看蠶織絹,不辭辛苦,洪恭十分寵愛。隻是一件,那婦人是勤苦作家的人,水也不舍得一杯與人吃的。前次程彪、程虎兄弟來時,洪恭雖然送在庵院安歇,卻費了他朝暮兩餐,被那婦人絮了好幾日。今番二程又來,洪恭不敢延款了,又乏錢相贈,家中存得幾匹好絹,洪恭要贈與二程。料是細姨不肯,自到房中,取了四匹,揣在懷裏。剛出房門,被細姨撞見,攔住道:“老無知,你將這絹往那裏去?”洪恭遮掩不過,隻得央道:“程家兄弟,是我好朋友,今日遠來,別我還鄉,無物表情。你隻當權借這絹與我,休得違拗。”細姨道:“老娘千辛萬苦,織成這絹,不把來白送與人的。你自家有絹,自家做人情,莫要幹涉老娘。”洪恭又道:“他好意遠來看我,酒也不留他吃三杯了,這四匹絹怎省得?我的娘,好歹讓我做主這一遭兒。待送他轉身,我自來陪你的禮。”說罷就走。細姨扯住衫袖道:“你說他遠來,有甚好意?前番白白裏吃了兩頓,今番又做指望。這幾匹絹,老娘自家也不舍得做衣服穿,他有甚親情往來,卻要送他?他要絹時,隻教他自與老娘取討。”洪恭見小老婆執意不肯,又怕二程等久,隻得發個狠,灑脫袖子,徑奔出茶坊來。惹得細姨喉急,發起話來道:“甚麼沒廉恥的光棍,非親非眷,不時到人家蒿惱!各人要達時務便好,我們開茶坊的人家,有甚大出產?常言道:’貼人不富自家窮‘。有我們這樣老無知老禽獸,不守本分,慣一招引閑神野鬼,上門鬧炒!看你沒飯在鍋裏時節有那個好朋友,把一鬥五升來資助你?”故意走到屏風背後,“千禽獸、萬禽獸”的罵。
原來細姨在內爭論時,二程一句句都聽得了,心中十分焦燥。又聽得後來罵詈,好沒意思,不等洪恭作別,取了包裹便走。洪恭隨後趕來,說道:“小妾因兩日有些反目,故此言語不顧,二位休得計較。這粗絹四匹,權折一飯之敬,休嫌微鮮。”程彪、程虎那裏肯受,抵死推辭。洪恭隻得取絹自回。細姨見有了絹,方才住口。正是:
從來陰性吝嗇,一文割舍不得。
剝盡老公麵皮,惡斷朋友親戚。
大抵婦人家勤儉惜財,固是美事,也要通乎人情。比如細姨一味慳吝,不存丈夫體麵,他自躲在房室之內,做男子的免不得出外,如何做人?為此恩變為仇,招非攬禍,往往有之。所以古人說得好,道是:
妻賢夫禍少,子孝父心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