濱江靠江靠海,空氣中也難免多了分潮意,夏日炎炎,無風的午後極是悶熱。吃個午飯也能憋出一身汗,過會兒幹了就跟套了件雨衣似的,每個毛孔每個細胞都在叫囂著要求呼吸。
趙明秀的宿舍離單位不遠,在食堂吃過飯她會回宿舍歇午覺。雖家在本市,但因一些事對家人不怎麼感冒,趙明秀早搬了出來。上學時住校,工作後住的單位,很少回家。
原來八年前趙明秀剛從買西回來,在家住了七天就被母親話裏話外往外趕。提前去學校報到後,又被不知從哪兒聽來趙明秀上學就有錢拿的老太太追來要家用,實則是為了給小兒子攢娶媳婦兒的錢。
這極品事兒把本就對母親偏心的安排十分不滿的趙明秀氣樂了,她都不在家住掏的什麼家用?那四年下鄉哪年工資她不是一分不拉寄給他們?可他們呢,就算是無意,就算她自己識人不清也有錯,可他們差點逼死她卻是事實。兒子是你們生的,是你們的心肝寶,女兒就可以不搭不理,自生自滅?
要沒那件事兒,她肯定是給的,可她現在也是有家要養的人了,沒空接濟外人。是的,外人,在她那位母親嘴裏,女兒就是賠錢貨,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早晚是人家的人,是外人。且你要給兒子攢媳婦本兒,我就不用給我兒子留家底嗎?
但氣過之後,念著到底是生她養她的母親,就算對她不好,到底拉扯了她這些年。歎著氣,每月到底還是勻了幾塊錢給她,看著不多,可當時普通工人月工資不過就幾十塊,這些錢夠老太太滋滋潤潤的吃喝了。
但具體怎麼用,她管不著,也不想管,她現在一門心思都在寶貝兒子身上。
趙家小弟是個霸王性子,仗著是家裏唯一的男孩兒,父母對他偏心偏到胳肢窩,沒少欺負這幾個姐姐,尤其是最沒存在感的趙明秀。為此稚齡時的趙明秀曾不止一次懷疑過自己是不是爸媽親生的,如今能自立更生了自恨不能離他遠遠。
大姐二姐四妹之前也被父母承諾的隻要趙明秀代替弟弟下鄉,廠裏的位置就留給她一事兒騙了,嫉妒之餘,關係也就遠了。後老太太不守信,丈夫剛死就把兒子推上去,三人不由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結果情勢又一逆轉,趙明秀居然頂著個大學生的身份回來了,這讓為了生活匆匆嫁人的姐妹仨心理微妙了起來。之後趙明秀忙著工作,姐妹仨忙著伺候丈夫照顧孩子,都不空閑,往來自然就少了。
按說一家人這麼淡漠該是傷心的事,但趙明秀從小就沒享受過多少家庭溫情,自不會在意。一個人多自在,每月能收到兒子的信,工作也越來越順,她滿意得很,如果沒有那些大媽皇帝不急太監急地想給她張羅對象,就更好了。
“趙主編,您的信。”打著傘走進宿舍大門,傳達室大爺探出腦袋喊住了她,“還是您那同學。”
這棟樓是廠裏的家屬樓,傳達室值班的也是廠裏的人,大夥兒除了關係特別親近的,都是喊的職位。尤其趙明秀這種年紀不大職位不小的,即便她看似親和,但除了關係真好的,也沒人敢跟她亂套近乎。
趙明秀笑著道了謝,順手送了兩個桃過去,這才拿著信上樓。
那信其實是俸家阿爺寄來的,隻是趙冬一旦涉及老媽的事,就特別謹慎。覺得每月都有信從玉弄省寄去,時日久了,難免惹人好奇。尤其在老媽位置升後,卻沒取得編輯部絕對權力前,更要小心。
那時趙冬已經把連環畫版三國演義和三十六計成語故事都看完了,說起話來一套一套,俸家阿爺也沒覺得奇怪。
當月寫信時就把這事兒跟趙明秀提了一下,也是緣分,大學同舍有個姑娘就是玉弄的,兩人很是親近。現在這姑娘在和濱江相隔一江的江龍市工作,趙明秀便把這事兒拜托了她,那姑娘隱約知道趙明秀在玉弄有些牽掛,但人家既然不願說,她也不問。以兩人交情,這種舉手之勞自然答應,
那之後俸家阿爺都是先把信寄那姑娘,那姑娘再連著信封重新裝袋寄給趙明秀。有時候趙明秀工作不忙,就坐輪渡直接去她那裏取,還省了路上時間。
也是趙明秀運氣好,那會兒確有人注意到了她每月一封弄玉信件的事,正想查了做文章,那信就斷了,隻隔幾個月來封江龍的信。但因頻率不高,沒什麼規律,且如今廠報辦得好,在整個濱江都有了些名氣,作為主編的趙明秀偶爾收到相熟作者的稿件也很尋常,這事兒就不了了之了。
這棟樓裏的宿舍按說是隻能分給已婚雙職工的,有客廳有臥室,還有廁所,廚房是兩家人共用,很適合一家人住,一個人住卻是浪費了。可誰讓趙明秀是廠裏少有的知識分子呢,誰讓趙明秀愣是把編輯部弄成了營利部門,並著手準備賺更多名氣和利益了呢?雖這會兒的人還不知道後世爛大街的“XX世紀最重要的是什麼?是人才!”但他們知道隻要留著這尊金佛,廠裏就能賺錢,自是什麼都挑好的給。
趙明秀進屋後臉都沒擦一把,關上門就迫不及待地拆信,拿出挺厚一遝信紙時,有個東西從裏麵掉了出來,是個紙折的千紙鶴。趙明秀也沒在意,一目十行看起俸家阿爺的信,臨結束,才知道這紙鶴是兒子寫給自己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