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廣宇

目睹心愛的人墮落,她知道自己的逃避將是對他最大的打擊。這時她發現了那盞油燈——

我到盤縣鄉下搞社會調查時,認識了在山區小學工作的傑和他的妻子惠。他們都是貴州師大畢業的,傑是盤縣人,而惠是地道的貴陽人,因為愛情,惠在大學畢業後毅然選擇了同傑到他的家鄉小學工作。傑和惠工作的那所中學在偏遠的山區,隻有3個班的孩子,傑是那所小學的校長,惠是校長之下唯一的老師。

傑和我年齡相仿,知道我是來這裏支教的老師,一定要挽留我住一夜,我答應了,那是我到盤縣近半年裏第一次住鄉下,也算是開了先例。晚上,惠做了豐盛的飯菜,傑和我對飲,不久話題就落到那盞神奇的油燈上。

傑和惠到鄉下工作不久,惠就因為不適應鄉下的生活而病倒了。那是一種很奇怪的病,惠吃不下任何食物,吃了就吐,後來就隻能靠靜脈輸入葡萄糖維持生命,這使她變得骨瘦如柴。

那時他們剛剛來盤縣3個月,在鄉裏的一所小學做教師,人少,他們平時要上的課很多,但是為了惠,傑請了假到處奔波,發瘋似的四處求醫。因為住得偏遠,他常常要背著惠走十幾裏的山路,才能到公路邊趕班車。他這樣背著惠去了縣城的醫院,去了昆明的醫院,讓他絕望的是,所有的醫生都無法斷定惠得的是什麼病。

老師病重的消息在山村傳開後,學生和鄉民排了隊來看惠,有一個當地的巫醫找到傑,對他說,在深山裏有一座廟,去那裏求求也許管用。從不相信神靈的傑已經走投無路,他真的去了那座廟。

在廟裏他向那裏的和尚訴說了惠的病情,他的眼淚感動了在場所有的人,一個老和尚送了他一個紙包,要他回去再打開。傑抱著紙包跑回學校,打開紙包,裏麵是一盞積著塵垢的古老的油燈,而紙上寫了一大堆草藥的名字。那晚傑點亮了那盞油燈,在燈下為惠熬草藥。熬好後傑自己先嚐,極苦,他忍著淚給惠喂藥,心疼著惠。惠一次次吐,他就一次次地喂,終於將藥喂下去了一半。惠睡了,傑也在油燈的照耀下昏睡過去。這樣過了半個月,奇跡出現了,惠的臉上開始有了血色,漸漸能夠起床活動了。那盞油燈就這樣被他留在身邊,傑一直認為那是一盞神燈,是真正的生命之燈。大約一年以後,傑和惠要求到現在這所小學工作,這裏貧窮,生活單調,大多數老師都不願來,但傑和惠不同,他們年輕有熱情,願意去做別人不願做的事情。

傑來山區以後常常和當地年輕人一起玩樂,無意中他染上了毒癮。惠很快就發現傑的反常,她是細心的女人,深愛著傑,她耐心地勸傑戒掉毒品,但是傑的毒癮已經很大,為了吸毒傑賣掉了自己的手表,賣掉了值錢的衣服,但他從不動惠的東西,這一點更讓惠心裏難過。終於有一天,惠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她決定離開傑,她不知道怎樣才能說服傑,她的心裏蓄滿了絕望和猶豫,猶豫是因為目睹心愛的人墮落,她知道自己的逃避將是對他最大的打擊。這時她發現了那盞油燈,惠點燃了那盞燈,躍動的燈花讓她的心一下子軟了。

傑回來得很晚,他臉色青灰,人也瘦得脫形。惠向傑說明自己的心意,讓傑做出最後的選擇。傑吃驚地看著燈光在惠臉上映現出的堅毅,他想都沒有想就答應再次嚐試戒毒。他讓惠把他捆綁在床上,他需要一個人麵對自己的苦痛和選擇。3天,那短暫而漫長的3天,傑把自己的嘴唇咬得血肉模糊,但他一聲不吭,毒癮像千萬隻螞蟻一樣咬得他心肺俱癢,可他眼睛緊盯著那盞油燈,命令自己忍耐。他知道在離他很近的地方,惠正含著熱淚等待他的決心。

坐在傑和惠住的小屋裏,我環顧四周,他們新婚不久,簡陋的新房四壁貼滿了孩子們稚氣的畫,那裏有青山綠水、小鳥和青蛙。傑說,這些是他們的精神財富,隻要看看,心都醉了。

我問,那盞燈呢?傑笑笑說,我送回廟裏了,我覺得那是一盞可以喚醒迷途生命的神燈,但願它能給更多人以希望。我搖搖頭,想說的話卻沒有說,倒是傑爽快,拍拍我的肩說,老兄,我知道你不信,我也不信,其實重要的是人心裏有一盞燈,你說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