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走到初學者的滑雪場,這半天的學習,可沒少摔跤。不過,每摔一跤,就能悟出一些道理,令自已不易重蹈複轍。有時我為了驗證,故意與教練所說背道而馳,結果,摔跤的次數比別人多,但到後來反較其他的人少了。所以,我們雖要避免犯錯,但也要不怕犯錯,重要的是能從錯誤中得到成長。
四
星期日,我們給自己放假,不滑雪。女兒推薦大家看《英倫病人》(The English Patient)。果然,這是一部動人心弦的戲,故事既浪漫又淒美,男女主角精湛的演技,感人的情節,令人泫然欲泣。無意中,我發現,與我們一起度假、一向嚴肅拘謹的銀行家,竟流露出非常感性的一麵。其實人是有多麵性的,而我們看到的往往是人在社會上的一麵。像這位銀行家,年紀輕輕就要負責這麼大的金融王國,何況,在那樣的工作氛圍,不能不將本性的另一麵掩飾起來,隻有在度假時才能解除武裝,放鬆自己。
晚餐時,我問他:“你的財富幾代都用不完,而且,每天拚命工作,根本也沒時間花錢,為什麼還要做得這麼辛苦?”他笑而不答,反問我:“你寫作,既傷神,報酬又不高,為什麼還要持續?”
言罷,我們都笑了!我已理解他實際上是個藝術家,追求的不是數目字,而是人類的最高境界,一種自我實現和自我完成的滿足感。
五
在威爾的最後一天,吉姆認為我們大有進步,遂帶我們坐吊椅到一萬多米的高峰滑雪。
吊椅循著山勢上行,山上的矮小灌木叢早已成為一團雪球,高大的樹幹枝椏均掛滿厚雪。低頭望,威爾山莊那白雪皚皚的銀妝世界散發出一股茫茫的淒寂美,晶瑩如絨毛之雪花,像天女散花般飄降;此時,路是白的,樹椏是白的,田園遍野也是白的。
再往上,眼界就更為開闊了,但見千重百褶的峰壁和積雪的山頭,映著陽光,分外豔麗絢爛。山坡上那密密麻麻的鬆樹枝頭,凝結著潔白的雪絮,儼然像滿身披掛著白色鎧甲的武士,挺立在萬頃雪濤中。由於大雪堆積,讓人覺得山似乎增高了,地也加厚了。
這時,往腳底下望,白茫茫的雪地上,被急駛而過的滑雪隊伍,掃出漣漪式、波浪式、漩渦式、洄紋式等不同的平行線條,使我想起在京都看到的枯山水庭園。
枯山水庭園深受禪宗文化的影響,以餘白為第一要義。因餘白之空間構成,正合禪宗“以心傳心”的教義。在枯山水中,能表現此餘白部分者,即敷白砂之空間,而白砂之上更不可少變化之線條帚痕。當時觀賞枯山水庭園時,就覺得不僅是視覺的欣賞,也是心靈的享受。
現在看著潔淨晶瑩的雪地上被滑雪者帚出的雪痕,一樣能得到清淨與喜悅。我不得不讚歎上帝的傑作和人類的傑作竟能如此絕妙的契合!
六
在威爾過的日子既單調又愉快。讓我體味到度假可以有另一種方式,它不是每天匆匆上路,而是如何令自己輕鬆。
“輕鬆”其實是忙碌的工商社會所必需的一種休閑藝術。度假時,要讓自己能投注在悠遊的情趣之中,必須將生活節奏放緩,將工作、俗務,甚至時間觀念一起放下,這樣才能獲得輕鬆與喜悅,才能使自己充分地從另一種生活中蘇醒過來。這種蘇醒作用,不但令自己快樂,同時還能恢複活力。
這樣的日子,使我想起梭羅(Henry David Thoreau)在康考特(Concord)的華爾騰湖(Walden Pond)畔的那段日子。在那兒,他寫了美國文學史上非常有名的《湖浜散記》。
書中,有他許多雋智的話語,也有描述他和大自然純真的交誼,這些,深深感動了一向與大自然脫節、過著虛偽生活的許多人。
梭羅一直想從多變的生活方式中,試著去探索人生。我在旅途中,也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