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兒
我也有愛，那是社會的進展會教給我的，生活的進展會教給我的；對於現實的愛，黑暗的道路會顯示光明的未來。終極，整個人類終是可愛的呀！
生平曾領受了幾種式樣的愛，也曾付出了同等的愛。在複雜錯綜的社會情形之下，人間之網把我纏繞著，追我前進，使我後退；絆著腳跟使我不能走路，或者吹著號筒使我衝鋒。
夠了吧，熱血是會在社會的冬天凍結的，熱情是會在人間的沙漠冷卻的。愛使我疲倦，生活是會使我向前跋涉的。
母親是六十幾歲的人了，回家的時候，她在我的耳邊喃喃地說：“兒啊！母親是將就木的人了。替我討個媳婦，使一生愛你的母親有個快樂的日子吧。”
而父親，卻永遠將他的熱愛藏在端嚴的麵孔底下，說：“你永遠在各處流蕩，為的是什麼呢？——人都應該有個家啊！”
在南荒，朋友們對我寄予厚望：“你，前途無量嗬！”被纏在小孩子群中三年，小孩子的天真底無邪之愛，使我險些兒把現實的世相忘記了。
卻在血腥的混亂中，使我對貧苦的人群發生熱愛。貧苦的人群固然仍在貧苦中，而愛卻變成了創傷了。
綠色的光輝曾指示給我以世界和平之路。它教給我以“人類之愛”，說：“人間也有愛的。”然而，當世界是在“大魚吞小魚”的時光，我知道：人間是沒有愛的，愛是在將來，或者便是最近的將來。
現實，卻是一個樸實而純真的小妹妹把愛來纏住我了；而大疊的書本子，也曾教了我各種各色的愛。
然而隔膜的愛與欺騙的愛，對我是沒有用處的。人是20世紀的40年代的人，心是已經從各種各式的愛中弄成百孔千瘡了。緊張而熱烈的愛使我心情麻木，而疲倦的愛，會拖我向虛無底黑洞裏去的。
讓我掙脫這些纏繞在我心上的愛的繩索吧！讓我有個獨自奮鬥的自由的天地吧！
家，這個臭殼子讓給撕破吧！朋友們的希望，讓給破滅吧！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而貧苦的人們經了一回苦鬥，是會爬起頭來的。小妹妹請勿纏我的腳；而綠色的光輝是會在赤紅的血汙中洗滅的。
書本子中的愛，讓它腐朽吧！那些陳腐的古物，在風浪的狂潮中，是會一朝風化的。
我也有個愛，那是社會的進展會教給我的，生活的進展會教給我的；對於現實的愛，黑暗的道路會顯示個光明的未來的。終極，整個的人類終是可愛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