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對女孩說:“我就是呂仙,你雖然沒有緣分喝盡我的殘茶,但我還是讓你求一個願望。”女隻求長壽,呂仙留下幾句話:“子午當餐日月精,元關門戶啟還局,長似此,過平生,且把陰陽仔細烹。”遂飄然而去。
這個故事讓我體察到萬情皆忘“且把陰陽仔細烹”實在是神仙的境界,石姓少女已是人間罕有,還是忘不了長壽,忘不了嫌惡,最後仍然落空,可見情不但不可逃,也不可求。
越往前活,越覺得蘇東坡“一蓑煙雨任平生”、“也無風雨也無情”詞意之不可得,想東坡也有“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細看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的情思;有“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的情願;有“念故人老大,風流未減,空回首,煙波裏”的情怨;也有“若待得君來向此,花前對酒不忍觸。共粉淚,雨簌簌”的情冷,可見“一蓑煙雨任平生”隻是他的向往。
情何以可逃呢?
煮雪
傳說在北極的人因為天寒地凍,一開口說話就結成冰雪,對方聽不見,隻好回家慢慢地烤來聽……
這是個極度浪漫的傳說,想是多情的南方人編出來的。
可是,我們假設說話結冰是真有其事,也是頗有困難,試想:回家烤雪煮雪的時候要用什麼火呢?因為人的言談是有情緒的,煮得太慢或太快都不足以表達說話的情緒。
如果我生在北極,可能要為煮的問題煩惱半天,與性急的人交談,回家要用大火煮烤;與性溫的人交談,回家要用文火。倘若與人吵架呢?回家一定要生個烈火,才能聲聞當時嗶嗶剝剝的火爆聲。
遇到談情說愛的時候,回家就要仔細釀造當時的氣氛,先用情詩情詞裁冰,把它切成細細的碎片,加上一點酒來煮,那麼,煮出來的話便能使人微醉。倘若情濃,則不可以用爐火,要用燭火再加一杯咖啡,才不會醉得太厲害,還能維持一絲清醒。
遇到不喜歡的人不喜歡的話就好辦了,把結成的冰隨意棄置就可以了。愛聽的話則可以煮一半,留一半他日細細品嚐,住在北極的人真是太幸福了。
但是幸福也不常駐,有時候天氣太冷,火生不起來,是讓人著急的,隻好拿著冰雪用手慢慢讓它溶化,邊溶邊聽。遇到性急的人恐怕要用雪往牆上摔,摔得力小時聽不見,摔得用力則聲震屋瓦,造成噪音。
我向往北極說話的浪漫世界,那是個寧靜祥和又能自己製造生活的世界,在我們這個到處都是噪音的世代裏,有時候我會希望大家說出來的話都結成冰雪,回家如何處理是自家的事,誰也管不著。尤其是人多要開些無聊的會議時,可以把那塊嘈雜的大雪球扔在家前的陰溝裏,讓它永遠見不到天日。
斯時斯地,煮雪恐怕要變成一種學問,生命經驗豐富的人可以依據雪的大小、成色,專門幫人煮雪為生;因為要煮得恰到好處和說話時恰如其分一樣,確實不易。年輕的戀人們則可以去借別人的“情雪”,借別人的雪來澆自己心中的塊壘。
如果失戀,等不到冰雪盡溶的時候,就放一把火把雪屋都燒了,燒成另一個春天。
溫一壺月光下酒
煮雪如果真有其事,別的東西也可以留下,我們可以用一個空瓶把今夜的桂花香裝起來,等桂花謝了,秋天過去,再打開瓶蓋,細細品嚐。
把初戀的溫馨用一個精致的琉璃盒子盛裝,等到青春過盡垂垂老矣的時候,掀開盒蓋,撲麵一股熱流,足以使我們老懷堪慰。
這其中還有許多意想不到的情趣,譬如將月光裝在酒壺裏,用文火一起溫來喝……此中有真意,乃是酒仙的境界。
有一次與朋友住在獅頭山,每天黃昏時候在刻著“即心是佛”的大石頭下開懷痛飲,常喝到月色滿布才回到和尚廟睡覺,過著神仙一樣的生活。最後一天我們都喝得有點醉了,攜著酒壺下山,走到山下時頓覺胸中都是山香雲氣,酒氣不知道跑到何方,才知道喝酒原有這樣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