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天樞

但我有理由認為,我和我的同伴,將提供一份必不可少的養分——哪怕隻是一些係統的考察材料。

東方是個巨大的客觀存在,她並沒有丟失。不過,如果就與這一曆史和現實的存在可以相襯的關於她的理論總結而言,她的確還默處天地浩渺的遠處,有待我們去發現或開發。今天,以自信和傲慢並重的生存意識幾乎征服了整個地球,在商品經濟生活方式帶來的過多財富和相伴隨著的過多病痛折磨的西方,也開始以從來沒有過的平等的目光打量東方的時候,在這裏,我們仍然不能寄希望於別人。

東方文明執拗的體驗性特征,決定了隻有東方人才能完成對東方的理論說明。

依比較的方法來看,我們這個坐地世界東方的古老文明,一方麵有著無比豐富的精神積澱,另一方麵,又缺乏作為民族社會或個性人類群體的理性自視。這毫不奇怪——一個獨立長大的文明,一個生長成熟的過程中從來沒有過可以並坐比肩的朋友和敵人的文明,沒有這樣的理性需求。

——沒有鏡子,她無由知曉自己的俊醜高矮;長久地在自己自然走上的軌道裏倘徉漫步,她不需要徹知自己的來龍去脈。

社會理性的需要,往往是外部因素提供的。

鴉片戰爭一聲炮響,為我們送來了認識別人也辨認自己的理性需要。但是,突然出現在“天朝”麵前的強大敵人,卻當然地把我們的目光長久地吸引了。

脈係微弱的關於我們自己的學問,從它誕生的那天起就麵臨巨大的質疑:我們文明體係的精神實質,是諸子百家箱籠裏的寶貝可靠,還是農家大院裏百姓的生命儲蓄更為可靠?

今天我們似乎有理由判斷:穩定的地塊上,村落裏耕作生息著的那些似乎並不知書達理的百姓的喜怒哀樂、言行舉止、生老病死,才是關於我們文明的“學問”的最可行的材料來源。諸子百家們那些“句句是真理”,然後放到“體係”的模子中便悖論橫生的言論,隻不過是已經大致定型的傳統社會因時因地的倫理總結而已。

漢朝的“二牛抬杠”依然大規模行走在今天的土地上,不簡單是生產力水平的一個象征,或許它首先標誌著農家生活千年不變或變化甚微的偉大繼承性。

遺憾的是,百年滄桑,百年激蕩,很少有人離開書齋到那裏去分經撥緯,尋秘探幽。

而那裏是我們整個傳統文明最豐富,最本質的基因庫。我們矗立在地麵之上的一切社會階層,都吸食著那裏的精神養料長大成人。

西方的大帆船,不光引導著西方的機器、西方的生產方式占領著東方的每塊土地,也引導著西方思想,西方的思想方式占領著東方思想的田野。大學的府院裏就不用找了,看一眼小學生的課程表,就足以了解這個過程:連我們的書寫語言,也經曆了西方語言邏輯甚至標點方式的深刻洗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