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傷心千葉城(2)(1 / 3)

上一周,他拖延了一單合成腺體提取劑的轉運,從而將它賣出了更多的利潤。他知道魏之不樂意。魏之是他的主要供貨人,已經在千葉城待了九年。能夠與“夜之城”外那層次分明的犯罪組織建立聯係的外國毒販寥寥無幾,魏之就是其中之一。遺傳物質和激素順著一條極其隱蔽的精密路線流入仁清街,魏之一度神奇地追索到了某些來路,從而在十幾個城市建立了穩定的關係。

凱斯發現自己正注視著一麵櫥窗。這家店顧客主要是海員,賣些小玩意兒,比如手表、伸縮刀、打火機、口袋錄影機、感官同步機、加重萬力鎖鏈,還有飛鏢。他一直很迷戀飛鏢,那些帶有鋒利刺尖的鋼星,有亮銀色,有黑色,也有的表麵經過處理,呈現出水麵油膜的彩色。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那些銀色的星星,被透明的尼龍魚線掛在猩紅色的麂皮上,中心印著龍紋或陰陽符號,霓虹燈照在上麵,折射出扭曲的光芒。凱斯意識到,他的旅程就在這些星星照耀之下啟航,而這些廉價鉻合金組成的星座,也已預示了他的命運。

“朱利,”他對著他的星星們說,“該去找老朱利了。他會知道的。”

朱利斯·迪安現年一百三十五歲,每周兢兢業業用昂貴的血清和激素調節新陳代謝。不過他抗衰老的主要方式還是每年一度的東京朝聖,讓遺傳外科醫生重設他的DNA密碼,這技術千葉還沒有。手術完成後他就飛去香港購買一整年穿用的西裝和襯衫。他男女莫辨,耐性駭人,對生活的滿足感似乎主要來自對裁縫技藝的神秘崇拜。凱斯從沒見過他重複穿過一套西裝,雖然他所有的衣服都隻不過是略加更改的上世紀風格。他喜歡戴金絲邊眼鏡,配上粉紅人造石英磨成的薄薄近視鏡片,邊角圓滑,如同維多利亞玩偶屋裏的鏡子。

他的辦公室在仁清街背後的一間貨倉裏,多年前似乎曾稍作裝修,裏麵還擺著些亂糟糟的歐式家具,好像曾打算在這兒安家。凱斯在一個房間裏等候,牆邊一排新阿茲特克風格的書櫃積滿灰塵,一張低矮的坎丁斯基風格茶幾刷著紅漆,上麵詭異地支著一對用燈泡的迪斯尼風格台燈。書架之間掛著一隻達利鍾,扭曲的鍾麵似乎要朝著裸露的混凝土地麵墜落下去,修改過的全息影像指針轉動時會根據鍾麵曲線改變長度,指示的時間卻永遠不對。房間裏堆著白色玻璃纖維運輸模塊,散發著一股醃生薑的味道。“你好像挺幹淨的,老小子,”迪安的聲音響起來,人卻沒有出現,“進來吧。”

書櫃左邊是一扇巨大的仿紅木門,周圍的磁螺栓都支了出來,塑料門上貼著“朱利斯·迪安進出口”的字樣,黏膠紙已經開始剝落。若說那間門廳裏散落的家具帶著上世紀末的味道,那這間辦公室則好像還在上世紀初。深綠色的方形玻璃燈罩裏,一盞古老的銅燈放出光芒,籠罩著迪安那張光潔的粉臉。這位出口商安坐在一張巨大的鋼桌後麵打量凱斯,桌子兩邊高大的淺色木頭櫃子裏大約曾裝過手工記錄冊。桌上散落著磁帶、泛黃的打印紙卷和一堆零件,似乎都是一台老式手動打字機的部件,但迪安一直沒空把它重新組裝起來。

“孩子,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迪安一邊問,一邊遞給凱斯一支包著藍白格紙的細長糖果。“嚐嚐看最最好的。”凱斯謝絕了生薑糖,在一張吱呀作響的木頭轉椅上坐下,大拇指滑過黑色牛仔褲泛白的褲縫。“朱利,我聽說魏之要殺我。”

“啊,好吧。我能不能問下是誰告訴你的?”

“某人。”

“某人,”迪安含著生薑糖,“什麼某人?你朋友?”

凱斯點點頭。

“搞清楚誰是朋友不太容易,對吧?”

“朱利,我的確欠他一點錢。他跟你說過什麼嗎?”

“最近我們沒聯係。”他歎了口氣,又說,“當然,我就算知道也不能告訴你。形勢所迫,你懂的。”

“形勢?”

“魏之這邊的關係對我很重要,凱斯。”

“沒錯。他要殺我嗎,朱利?”

“我沒聽說。”迪安聳聳肩,輕鬆得好像在討論生薑的價錢,“如果這是空穴來風,老小子,你過一周再來,我給你弄點新加坡的貨。”

“明古連街上南海旅館的貨?”

“你嘴巴太大了,老小子!”迪安笑笑,鋼桌上堆滿了反竊聽裝置。

“再見,朱利,我會代你向魏之問好。”

迪安抬起手,摸摸他一絲不苟的淺色絲質領帶結。

離開迪安辦公室還不到一個街區,他的全身細胞便猛然驚覺,有人跟在屁股後麵,跟得很緊。

凱斯微覺驚懼。他知道這很正常,對付的辦法就是不要驚慌失措,但這並不容易,尤其是在藥力之下。他在激增的腎上腺素中強自鎮定,瘦削的臉上掛出一副無聊空虛的神情,在人群中假意隨波逐流。他在一扇沒有亮燈的展示窗前設法停下了腳步。這是一家休業裝修的時尚手術店,他抄著手注視著櫥窗裏麵,仿玉雕的底座上放著一片體外培育的人體組織。那肌膚的顏色好像鄒手下的妓女;皮膚上文著亮閃閃的數字屏幕,與皮下芯片相連通。冷汗沿著肋骨涔涔而下,他卻發現自己在琢磨另一件事:這玩意揣在兜裏就成,為什麼非得手術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