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別關心這個了,等待著我們的好消息吧。”
亦晴是這樣打算的:先把東西慢慢收拾好,等到“來找我”開始實施計劃時,她一邊配合,一邊準備隨時抽身。當然,最好換個手機號碼,租個房子搬進去,等他慢慢接受了,再搬回爸媽給自己買的那套兩居室。
眼下他們住的房子是羅歡寶的老媽買的,牽扯不到房產財產分割問題。她要做的,不過是清除自己住過的痕跡。
但一想到以後成為陌路人,亦晴的心又隱隱作痛。
再對羅歡寶好一次吧,也不枉這幾年兩人曾經在一起的青春懵懂時光。
好分好散,大家都是這麼說的。
說到做到,先叫來小時工打掃房間,換了新的床單、桌布和窗簾。下廚做好兩葷三素一湯,開上一瓶香檳。
打開所有房間的燈,燭光晚餐就不需要了,免得他會錯意。
再套上藍色的家居服——聽說藍色可以穩定人心,不會讓人的情緒過於激動。
剝掉菠蘿蜜的子,清洗一番,連同切好的野生獼猴桃做了個水果拚盤,插上倆鐵叉,邊吃邊等。
這一等就等到淩晨3點。
原本以為亦晴早就睡了,開了門躡手躡腳地進來,轉頭看到她時,羅歡寶的舌頭開始打結:“你、你、你,怎麼還、還沒睡?”
亦晴想,最後一次了,她控製住自己的情緒,笑笑:“當然是在等你。”
“等我……等、等我做什麼,你、你不是一心一意想、想、想跟我分手嗎?”待走到餐桌旁,“這算什、什麼?最後的晚、晚餐?”
“你這麼晚回來,是去做了什麼?”
剛剛還氣場十足的羅歡寶,聽到這句話後態度大變,賠著笑說:“你,你不是不管我嗎?我出去應酬而已。”
“既然你已經吃過了,那麼,現在我開始吃了。”亦晴拾起碗筷,拿到微波爐裏加熱,重新回到餐桌旁坐好,視若無人,慢吞吞地吃起來。
羅歡寶在沙發上斜靠著,看著她吃,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問:“亦晴,我能求你件事嗎?”
居然用到“求”字?亦晴看著他:“你說。”
“那什麼,”他口氣猶豫,“如果我說出來,你能保證不生氣嗎?”
不,我開心還來不及呢:“你說,我不生氣。”
“我是說,如果……如果我們分手,你能把之前我媽送你的祖母綠還我嗎?”
亦晴沒想到他問的是這個,一時有些失神,反應過來後,迅速摘下手上的戒指遞給他:“哦,當然。”見羅歡寶沒接,她直接放在餐桌上。
“宋桂平說,希望由我來告訴你我們的事情,這樣才夠誠意。所以,亦晴,很抱歉,我同宋桂平好了。”
——宋桂平?
亦晴幾乎懷疑自己聽錯,那個曾經在初中時見到自己就吐口水的宋桂平?唆使男生打鬧時故意往她身上撞,撞得她一個趔趄趴在地上,膝蓋和手上破了皮剛好,又故伎重施。整個夏天,她的膝蓋和手,都結著痂。
每天上課時都要找被宋桂平不知扔到哪裏的板凳和書包。往她的頭上吐嚼過的口香糖也是家常便飯,吐時還會用手使勁兒搓,她要花很久很久才能把粘連到一起的頭發梳開。梳不開時,隻能用剪刀剪。那時的亦晴常頂著一頭奇怪的發型上課,便是拜她所賜。
亦晴無從知曉自己到底哪裏得罪了宋桂平,她所能做的,隻是不論宋桂平做什麼,她都保持微笑,哪怕事後在被窩裏哭。
沒有人告訴一個人寂寞成長的亦晴如何應對這些事,大人無暇顧及,亦晴對爸媽也講不出口。有天她在一本書裏看到,說不論你的敵人對你做了什麼過分的事,都要保持微笑,因為這是他們最不想看到的。
她便按此執行。被捉弄的次數越多,她越是保持著一張笑臉,可似乎正是這樣激起了宋桂平的怒火。那時的宋桂平膀大腰圓,有兩個亦晴重,班內的女生幾乎都被她欺負過,其他女生在被宋桂平捉弄後大哭,再沒有第二次。唯獨對亦晴,宋桂平樂此不疲。
也許,看別人哭,能讓宋桂平滿足。
亦晴明白得有些晚,否則她願意當著宋桂平的麵大哭一場,如果示弱能讓自己避免吃更多苦頭,何苦一個人寂寞又淒苦地裝堅強?
亦晴很快考入省重點高中,宋桂平則去了職高。錄取通知書下來的那一天,比起自己被錄取,讓她更高興的大概是“終於擺脫宋桂平了”。沒想到一晃十幾年後,宋桂平又重現。
那是在半年前,她和羅歡寶在商場逛街時,被站在化妝品櫃台裏的宋桂平認出,她的體重並沒有多大變化,依然胖。但白皙的膚色油光可鑒,穿了一件黑色的小禮服裙,收腰加蕾絲,整體還是臃腫,隻是已經懂得如何取長補短,比起當年,好太多了。
亦晴臉皮薄,假意寒暄幾句,不料在得知羅歡寶在瘦身藥廠做企劃,宋桂平格外感興趣,死活要了手機去。
同宋桂平的那段糾葛,亦晴並沒有同羅歡寶多言,倒不是覺得有多丟人或者不願揭開傷疤,而是執著地認為,此生都不會再同她有任何交集,幹脆不提。
有次路過宋桂平上班的那家商場,偶然想起,回家便問羅歡寶,她有沒有同他聯係。羅歡寶淡淡地說聯係過幾次,怪煩人的,沒說幾句話。
——那他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多說幾句話的呢?
見亦晴不說話,羅歡寶抬高聲調:“是不是有點為難?”
“……啊,抱歉,我有點恍惚,我真不知道,你比較喜歡……”初中時她對自己所作出的種種齷齪事,亦晴發現自己還是不願提起,但掩飾不住的無法抑製的厭惡語氣,“……豐、滿、型的。”
“我送了她我們公司最新研發的產品,倒是減了三五斤,不著急,慢慢來唄。”羅歡寶倒是挺樂觀,“我說,咱們能不能別這樣啊。前一陣你一直鬧分手,現在也別裝了,你不是早就抱著離開我的心嗎?不過繼續找時機而已。現在我找了別人,你巴不得才對啊。現在咱皆大歡喜啊,皆大歡喜。”
——真會說話。放心,當然,我不會賴上你。
她挑挑眉毛:“所以?”
“所以你看,你能在今天晚上之前就搬走嗎?”羅歡寶的一隻手緊摳著另外一隻,“她……她有點著急,想……早點搬進來。”
04
“是‘來找我’情感資訊中心嗎?”
“您好,請問我可以幫到您嗎?”
“幫我轉朱友。”
“請稍等。”
“您好,女士,我是朱友。有什麼需要我為您效勞?”
“是這樣的,將於明天開始啟動的編號為10367的分手代理協議,我想推遲或者取消。”
“方便問下是什麼原因嗎?”
“我這裏出了點小意外。”
“是您改變了心意?”
“不,當然不。我需要確認下,你們能夠做到像保密書裏寫的那樣,徹底保密嗎?”
“女士,這點請您放心,如果我們做不到,是自砸招牌。再說了,誠信服務,嚴格為客戶保密是我們的服務宗旨。”
反複掙紮過後,還是決定和盤托出:“我男友有了新女友,今天剛向我提出分手。”
“您需要我們怎麼做呢?”
“我還沒有想好,你們除了代理分手協議,還做其他的嗎?”
“當然,我們可以把這份分手協議稍作調整,改為拆散野鴛鴦協議,成功拆散您男友和小三,然後您再簽署一份情侶複合協議,我們會讓您和您的男友掃除一切隔閡和誤會,重歸舊好。”
業務果真全麵。
“如果都不是我想要的呢?”
“那我們可以根據您的需要,作出各種調整。沒有做不到,隻有想不到。”
“我並不想同他和好,也不需要他和新女友分道揚鑣。”
“請您明示。”
“嗯,那個女生,曾經讓我度過了一個噩夢般的童年。”
“您講。”
“本來一切都可以釋懷,我很感激她在這個時候收走那個垃圾男人,但在她的慫恿下,他居然限我一天之內迅速搬走,就像趕走一個乞丐一樣,我很難咽下這口惡氣。”
“確實很過分,我能理解您的心情。”
“我早就不再像年少時任人搓圓捏扁,我要她付出代價。”
“……對,出來混,遲早要還的。”
“我知道有一樣東西,她非常不想要。我需要你們幫我做到,在接下來的日子裏,她最不想要的東西,反而累積最多。”
“……請您明示。”
亦晴輕輕說出口,饒是對方見過世麵,她依然從電話裏聽到吸冷氣的聲音。
但也隻是停頓了三五秒,重新恢複一貫的冷靜口吻。
“也不是辦不到,隻是時間成本和金錢成本,不知道您有沒有考慮過?”
“按照剛才我說的計劃,你的預算是多少?”
“有點難說,視我們進展程度的順利與否,少則仨月,多則半年。”
“三個月多少,半年又多少?”
對方報出一組數字。
沉吟片刻:“呃……能打個折扣嗎?”
“服務費可以給您打個八八折,但是您的這個計劃書格外特殊,會涉及一些實體店的消費,這就不是我們所能控製的了,希望您能理解。”
“好吧,那就這樣,還算在我得承受範圍之內。”
“好的,女士。那之前的分手代理協議我們就徹底取消?”
“是的。我會按照合同支付你們15%的違約費用。剛剛敲定的這個計劃書,明天我可以拿到計劃書嗎?”
“違約金就不需要了。我們調整一下方案就行了。明天下午3點前,我會把新的計劃書發到您的郵箱,屆時請您準時查收。”
“期待你的計劃書。再見。”
“再見,女士。”
05
宋桂平下樓去買早餐。
羅歡寶一個人靠在床頭,打開電腦,從床頭櫃摸出盒煙,掏出一支點著,邊吸邊想:有誰受得了女人主動加全能呢?
宋桂平追求自己時簡直比自己追求亦晴時還要猛啊有沒有;天天辦公室送飯送湯啊有沒有;來自己家第一天時,修好了經常堵著的下水道啊有沒有;順帶把插線板也給搞定了有沒有;還幫自己打了一個遊戲的通關啊有沒有;又送了一堆裝備啊有沒有……
自從兩人同居,溫柔、體貼、賢惠、善解人意的宋桂平女士,用她的實際行動,讓羅歡寶充分體會到了生活在父係氏族社會裏的男人幸福感:同樣都是上班族,髒活兒、累活兒人全幹,人還一句牢騷都沒有。
這才是結婚的好人選啊。他想起大學時追求亦晴的日子,真辛苦,可是大學裏所有發情的男生追求女生,都像個孫子似的低聲下氣、委曲求全——對對對,是是是,求求你。所以當然他也沒得選擇。可誰規定了你們女的就一輩子是公主?敢情我們男的把你們追到手以後,還得繼續當孫子?孫子你妹啊,魚已經上鉤了,憑什麼我們男人不能翻身農奴把歌唱,當家做主當大爺?
吵架時亦晴常說的話是,你變了,上學的時候不是這樣的——親愛的小妞,你為啥不去周邊轉一轉、看一看,走過路過不錯過,大學裏曾經都是孫子的男生們,現在哪個沒變?什麼?難以接受,難以接受你可以待在學校一直別出來呀,誰求你出來了?
天真地以為我老媽有多喜歡她,就真把自己當成她老人家的準兒媳了,亦晴同學你未免太天真了,我媽還不是聽我一句話,全家人配合我,陪你演戲罷了。
如果沒有宋桂平出現,也許就這樣一輩子演下去了。
當然,一切也不是那麼盡善盡美,尤其在每個早上醒來看到宋桂平的第一眼時……但在每次宋桂平將房間打掃得一塵不染、餐桌上擺好四菜一湯、在自己打遊戲時端來削好切好的水果放在床頭時,他開始確定:所有的搖擺、懷疑和猶豫,都是愚蠢的。
這才是人過的日子。
——呃,好吧,隻是有時候羅歡寶也會頭腦清醒些,當然不能自欺欺人,作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要勇於直麵女友的肥胖。
再說了,實在受不了,可以讓她減肥嘛。
但羅歡寶輕易不敢給宋桂平吃自己公司生產的減肥藥,那些經過自己所在策劃部包裝的減肥藥,上市後廣告裏吹得天花亂墜,牌子打得震天響,但幾乎每款都含違禁成分,對人體尤其是五髒六腑有著相當大的副作用,更有多得數不清的潛在隱患。
他隻敢拿那麼一兩款違禁成分極少的藥讓宋桂平試效果,惡心頭暈、心慌胸悶……各種反應都有,宋桂平病懨懨地躺在床上,做不了家務,更落下一堆埋怨。改換鍛煉吧,每天早上五點多出去,陪宋桂平跑了一個月,他瘦了六斤,宋桂平長了兩斤,外帶練出一腿健壯的肌肉。去美容院做按摩,精油、點穴,大把時間撒在那兒,倒是減了幾斤,可一不去,又迅速反彈。
餓著?對於嘴裏一會兒都不能閑著的吃貨,讓她餓著,有比這更慘絕人寰的事情嗎?關鍵人家也不幹啊,辛辛苦苦上了一天班,恨不得癱死在床上,人卻克服了疲憊,打起精神從超市裏買菜買魚買肉給做了一大桌,伺候你吃香的喝辣的,回頭不讓人家吃?不做還好說,想不起來吃,忍忍餓餓也就過去了。可不做,羅歡寶又受不了,去飯店吃,哪有家裏的幹淨味道好?做了,一道道美食放在眼前,就算不餓,饞蟲也會從肚子裏爬出來哭著喊著“求撐死”啊。
減肥大業沒有任何進展,宋桂平被羅歡寶逼得急了,也是有脾氣的。
“你就是嫌我胖。”
“沒……喜歡還來不及呢。”
“那天天讓我減什麼肥?我不減了,誰愛折騰誰折騰,反正老娘不幹了。”
“我為了你好啊親愛的。人太胖,就容易得疾病,比如高血壓啊,糖尿病啊,我想和你好好過日子啊,你想想,將來咱們有了孩子,你可是咱全家的頂梁柱。”
“少來這一套。反正你就算是把好話說盡,老娘也不幹了。Nancy說了,人就活這麼一輩子,何必對自己要求那麼嚴格?天天餓著,有啥人生樂趣可言?”
見宋桂平真的急了,羅歡寶想,真正的男人,要勇於直麵女友的大餅臉,敢於正視女友的頑固性肥胖……
“算了,隨你。……Nancy?Nancy是誰?”
“Nancy就是剛搬到我們樓下一層的那個女生,我前幾天有指給你看。”
他漫不經心地點頭:“是嗎?”
“她竟然在蛋糕店上班,是個糕點師呢!”
“那又怎麼樣?”
“她說以後每天都可以給我帶蛋糕吃,反正她每天都有嚐試新口味,就當請我試吃,給她做評委提意見了。對了對了,她還說,有時間還可以來家裏做給我們吃。”
“這麼好?”
“是啊,你看這早點,就是從她家裏拿來的。味道不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