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奪妻之恨,恨不起來(2 / 2)

若在平時,人們肯定一陣嬉笑聲,但是,這會兒卻沒有一個人笑。整個廟堂裏一片死寂。我爺爺說,他永遠忘不了當時的那種氣氛。

那四又跪著向我爺爺挪動了兩步:“大掌櫃,容我再說最後幾句話,如果山上夠吃夠喝,還是想辦法給諸位弟兄找個媳婦吧。就是不能全部找上,也得盡量找吧。論功行賞,論資排輩……”

說完,那四騰地站了起來,喊道:“行了,大掌櫃的,我的話說完了。送我上路吧,下手快點,別讓我受罪。”

那四到底是個有情義的人(這一點倒像個真正的滿族人),臨走,也沒忘了跟我二奶奶打聲招呼:“好妹妹,我先走一步了。下輩子如果大掌櫃的嫌棄你,不要你的話,咱倆做夫妻。這回咱要明媒正娶,堂堂正正,好妹妹,大哥我對不起你了……”

我二奶奶早已哭成了一個淚人兒,想跟上去,又怕我爺爺不同意。隻得用生死惜別的眼神來送那四。

突然,我爺爺吼了一聲:“站住!”

那四站在了原地,但是沒有回頭。

“給二掌櫃的把綁鬆了……”我爺爺說這話時,底氣明顯不足。接著宣布:散堂子!

事情的結局是誰也沒有想到的:我爺爺在第二天即宣布放了那四和我二奶奶,說,兄弟你做得不對,但想得對;功過相抵,就這麼著了,我成全你們。隻是希望你們走得越遠越好,再也別讓我見到你們。

那四與我二奶奶當然感謝我爺爺的“不殺之恩”,小兩口真的遠離了老鷹崮,到了北邊的濰縣火車站,憑著從父親那兒學來的經營本事,幹起了一個小飯館,專門經營滿族傳統美食——火鍋,號稱“那家火鍋”,據說,生意挺紅火。直至七七事變日本人打來,那四才重入伍行,參加了共產黨人關慶民領導的沂蒙人民抗日義勇軍,不久又升入115師屬下的七支隊,成了八路軍正規軍。而我二奶奶則加入了魯中軍區的文工團,專唱京劇(解放戰爭時期,又入了華東野戰軍八縱的京劇團)。當然,這就是後話了(後話後邊還有後話,但要容我慢慢講)。

那四與我二奶奶下山不久,我爺爺就采納了那四的意見,給35歲以上的一些老杆子(年輕的須有戰功)都尋了媳婦。那個時候,隻要有錢,有飯吃,尋個媳婦是很容易的。老百姓可不管你土匪不土匪,軍閥不軍閥。“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到了啥時候,也是這個道理。

那四的這一手還真有遠見,對於穩定隊伍起了很大的作用。平日裏,山上打架鬥毆,搓麻賭博的少了,下山惹是生非的也少了。老百姓因花花事而上山告狀的少了。那些年輕些還沒有娶上媳婦的弟兄們也都積極起來,遇到什麼事紛紛爭著上。

我爺爺還立了條新規矩,允許土匪中途退夥,行話稱“撥香頭子”。對那些家中確有困難,如父母年老多病,中年喪妻,子女尚小,或兄弟先走等,確無人照料的,可允許中途退出。退出要舉行隆重的儀式,保證不透露山上的機密,保證不出賣弟兄,有消息要及時告之山上,等等。當然如有違反,懲罰也是相當嚴厲的。

閑暇時分,爺爺還領著他的杆子們種了不少地。他們在山坡上開了不少荒,種上玉米、大豆、地瓜等等。有的年份,打的糧食足夠吃到明年的。這種最初的嚐試為日後我爺爺他們的“大規模經營”打下了基礎。他們生產的手工產品,居然能在1935年召開的山東省農產品博覽會上獲金獎。

當我寫到這兒的時候,你也許會說,這是土匪嗎?那麼,讓我負責任地告訴你,這的確就是土匪,至少是民國初年沂蒙山一帶的一支土匪。一句話,土匪也是人,也有善惡、強弱之分。“強人為盜,弱者為乞”,各有各的生存方式和理念。所謂匪民不分,善惡皆有,大概是中國式土匪的主要表現。

如果不信,可查一下中國土匪的有關資料,以同時代的魯南地區的另一支悍匪劉黑七(劉桂堂)為例。此人殺人如麻,仍提倡兔子不吃窩邊草,親自為土匪找媳婦(但遇到危機時也會殺掉所有女眷),強奸婦女者,活埋。東北地區的著名強匪曹保明亦有嚴格山規,“壓花窟”者(即強奸婦女)一律處死。湘西土匪矍伯階的山規其中一條竟是:不牽老百姓的耕牛,不搶老百姓的種糧,不殺老百姓的母豬。你瞧,訂得還挺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