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老頭子心裏酸溜溜地哼著,“還是你能啊,孫子孫女外孫子外孫女都願意和你打電話聊天,都沒一個稀罕我這個老頭子的,哼,一幫不孝東西,我打電話給我小閨女去!”
老頭子再次調小電視的音量,拿起手機撥給他小閨女了。
鍾希望這輩子和老頭子總共有過八個孩子,流產一個,夭折一個,最後活下來六個,三男三女,老頭子最疼二兒和小閨女,二兒嘴甜會哄人,小閨女是他的貼心小棉襖,如今定居在高市,也是所有子女中混得最好的一個。幾年前他們老兩口也因為小閨女的邀請,到高市遊玩了一趟。高市是大城市,他們也算是見過大世麵了,老頭子尤其向往大城市的生活,那段時間,穿上小閨女給他買的白色絲質唐裝到處晃蕩,完全一副歸國老華僑的派頭。
去年,小閨女又來電話邀請他們去高市玩。鍾希望是不太想去的,可老頭子卻十分想去,逢人便說自己這回或許是最後一趟去了,還不知哪天就兩腿一蹬過去了,為了不留下遺憾,他一定要去。老頭子是絲毫沒考慮到兒孫們的難處,畢竟他們老兩口都這麼大歲數了,再這麼千裏迢迢地折騰,萬一途中出個差錯,最後難辦的還是兒孫們。
結果老天也看不過眼了,在臨出發前,老頭子上吐下瀉直接進了醫院,也就沒去成。
老頭子打完電話,有些得意地衝鍾希望道:“小閨女說了,今年回來給我買個按摩椅!”說著見鍾希望向外走,臉上便有些不開心,“你又要去村西頭的小廣場了?你說你又不會跳廣場舞,天天去幹嗎?”
鍾希望看看手機上的時間:“這才剛剛晚上六點,出去走走消消食。”
“真是越老越愛瞎折騰!”老頭子望著鍾希望的背影小聲抱怨,這時候他倒是忘了,是誰每天吃過中午飯就要開著電動小三輪到幾裏開外的公園裏抻抻老胳膊老腿的。
鍾希望背著雙手,遷就著微彎的腰背慢慢朝村西頭的小廣場走去。
五月的天,早晚的時候仍舊有些冷涼,晚風迎麵吹來,將她那用黑色鐵發箍一絲不苟地箍在腦後的灰白頭發吹亂了幾許,她一邊伸手理順頭發,一邊同前頭同樣要去小廣場的老頭老太太打招呼。
鍾希望一路走一路聽他們抱怨生活中的瑣碎事,大多是陳芝麻爛穀子的舊年往事,而她通常是隻負責傾聽,少有開口附和的。
老了,雖然眼不花耳不聾,但胳膊腿明顯就像鐵器上了鏽,這便預示著身體在走最後一段下坡路,說不準哪天就到達目的地了。
老頭子任性嘴毒,習慣對她吆五喝六的,年輕時覺得這男人是自己找的,路是自己走的,無論怎樣都得自己忍著,受著,忍著忍著也便成了習慣,她都習慣了,老頭子就更習慣了。
年輕時,她實在氣不過老頭子說話太難聽,偶爾還會反駁幾句,結果每每招來老頭子的一頓打,雖然不是拳打腳踢往死裏揍,但扇耳光,拿鞋底甩也是一樣將她的自尊踩到了泥地裏。後來她就幹脆忍著不吱聲了,就這還是讓他心裏不爽了,一樣拿起鞋底就抽她的背,她一麵是疼痛,一麵是憋屈,隻能包子一樣縮在桌角小聲抽泣。
後來老了,她一樣忍著不吭聲,不知是看開了,豁達了,還是本身已經麻木,居然漸漸地也就沒有了憋屈不甘,生命不息,隱忍不止。
“喲,老嫂子,你來了!”一個胖胖的老太太笑著同鍾希望打招呼,神神秘秘地湊到她身旁小聲道,“今晚縣裏來了個廣場舞老師,是個帥老頭,風度翩翩的,你還是不跳嗎?”
“不跳,看你們跳比較樂嗬!”鍾希望直接坐到長椅上,笑嗬嗬地看著胖老太太,那表情明顯帶著揶揄。
胖老太太也不惱,反倒驕傲地扭扭足有磨盤那麼大的臀部:“那是,俺們這才叫活得有滋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