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多麼想去抱一抱那些古代的思想家,沒有他們的艱苦探索,就沒有今天人類的智慧。正像沒有勇敢走下樹來的猿人,就不會有人類—樣。多少萬年的勞動經驗和生活智慧積累起來,才有了今天的人類文明。每一個人在人類智慧的長河旁邊,都不過像一隻飲河的鼴鼠。在知識的大森林裏麵,都不過像一隻棲於一枝的鷦鷯。這河是多少億萬滴水彙成的啊,這森林是多少億萬株草本構成的啊。

瞧著這個社稷壇,你會想起了中國的泥土,那黃河流域的黃土,四川盆地的紅壤,肥沃的黑土,潔白的白堊土…你會想起文學裏許許多多關於泥土的故事:有人包起一包祖國的泥土藏在身旁到國外去;有人臨死遺囑必須用祖國的泥土撒到自己胸上;有人遠適異國歸來俯身去吻一吻自己國門的土地。這些動人的關於泥土的故事,使人對五色土發生了奇異的感情,仿佛它們是童話裏的角色,每一粒土壤都可以敘述一段奇特的故事或者唱一首美好的詩歌一樣。

瞧著這個緊緊拚合起來的五色土壇,一個人也會想起了國土的統一,在我們的土地上為了統一而發生的戰爭該有多少萬次呀,然而嚴格說來,曆史上的中國從來沒有高度統一過。四分五裂,豪強紛紛劃地稱王的時代不去說它了,可憐的共主像傀儡似地住在京都,整天送豬肉、龜肉慰問跋扈的諸侯的時代不去說它了,就是號稱強盛統一的時代,還不是有許多擁兵的藩鎮,許多專權的貴戚,許多地方的豪霸,在他們的領地裏當著小皇帝,使中央號令不行,使國中還有許許多多的小國。中國曆史上沒有一個時期像今天這樣高度統一過,等我們解放了台灣和一些沿海島嶼以後,這種統一的規模就更加空前了。古代思想家的預言:“不嗜殺人者能一之”。由於不剝削人的勞動階級登上了曆史舞台,竟使這一句話在兩千多年後空前地應驗了。

我在這個土壇上低徊漫步,想起了許許多多的事情。我們未必“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憑著思想和感情的羽翼,我們盡可去會一會古人,見一見來者。我仿佛曾經上溯曆史的河流,看見了古代的詩人、農民、思想家、誌士,看他們的舉動,聽他們的聲音,然後又穿過曆史的隧洞,回到陽光燦爛的現實。啊,做一個曆史悠久的民族的子孫是多麼值得自豪的一回事!做今天的一個中國的人民是多麼值得快慰的一回事!回溯過去,瞻望未來,你會覺得激動,很想深深呼吸一口新鮮的空氣,想好好地學習和勞動,好好地安排在無窮的時間中一個人僅有一次,而我們又恰恰生逢其時的寶貴的生命。

我真愛北京這座發人深思的社稷壇!

一個個光斑,顫動著飛向一個透明的世界。低音提琴加強了那緩慢的吟唱,一陣鼓聲,小號突然停止吹奏。那些不協調音,那些矛盾,那些由詼諧和憂鬱組成的實體,都在逐漸減弱的顫音中慢慢消失。

一個低音變奏

——[中國]嚴文井

許多年以前,在西班牙某一個小鄉村裏,有一頭小毛驢,名叫小銀。

它像個小男孩,天真、好奇而又調皮。它喜歡美,甚至還會唱幾支簡短的詠歎調。

它有自己的語言,足以充分表達它的喜悅、歡樂、沮喪或者失望。

有一天,它悄悄咽了氣。世界上從此缺少了它的聲音,好像它從來就沒有出生過一樣。

這件事說起來真有些叫人憂傷,因此西班牙詩人希梅內斯為它寫了一百多首詩。每首都在哭泣,每首又都在微笑。而我卻聽見了一個深沉的悲歌,引起了深思。

是的,是悲歌,不是史詩,更不是傳記。

小銀不需要什麼傳記。它不是神父,不是富商,不是法官或別的什麼顯赫人物,它不想永垂青史。

沒有這樣的傳記,也許更合適。我們不必知道:小銀生於何年何月,卒於何年何月;是否在教堂裏舉行過婚禮,有過幾次浪漫的經曆;是否出生於名門望族,得過幾次勳章;是否到過西班牙以外的地方旅遊;有過多少股票、存款和債券……不需要。這些玩意兒對它來說都無關緊要。

關於它的生平,隻需要一首詩,就像它自己一樣,真誠而樸實。

小銀,你不會叫人害怕,也不懂得為索取讚揚而強迫人拍馬溜須,這樣才顯出你品性裏真正的輝煌之處。

你伴詩人散步,跟孩子們賽跑,這就是你的豐功偉績。

你得到了那麼多好詩,這真光榮,你的知己竟是希梅內斯。

你在他詩裏活了下來,自自在在,這比在曆史教科書某一章裏占一小節(哪怕撰寫者答應在你那雙長耳朵上加上一個小小的光環),遠為快樂舒服。

你那雙烏黑烏黑的大眼睛,永遠在注視著你的朋友——詩人。你是那麼忠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