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愛默生

在我們的生活中,人人都以社會進步為榮,然而在我看來,卻沒有一個人有所進步。

這裏我就實話實說了吧:我們的社會從來就沒有前進,它隻是在一個方麵有所退步,而在另一個方麵則有所進步,而且,兩者的速度都是一樣的。它不斷地變革著:有野蠻社會,有文明社會,有基督教社會,有富裕社會,有科學社會……然而,我們必須清楚,這種變革並不是改進,因為,有所得,必有所失;社會獲得了新技藝,卻失去了舊本能。現實正是如此。

衣著考究、能讀會寫、談鋒甚健的美國人,跟赤身裸體的新西蘭人形成了多麼尖銳的對比啊:前者口袋裏裝著懷表、鉛筆和彙票,後者的財產卻隻有一根木棍,一支長矛,一張草席,和一間許多人共寢的棚屋!然而,如果把二者的健康狀況加以比較,你一定會發現白人已經喪失了他原有的體力。如果旅行家給我們講的確有其事,那麼,試用一柄巨斧去砍那個野人,一兩天之後,肉又愈合得完好如初,仿佛你砍進柔軟的樹脂似的。然而,同樣的砍擊,卻足以把那個白人送進墳墓。

我們這些所謂的文明人。發明了馬車,卻喪失了對雙足的利用,這和他雖然用拐杖支持著身體,然而卻失去了肌肉的不少支持是一個道理。他得到了一塊高級的日內瓦表,卻喪失了依據太陽定時的本領。他擁有了一份格林尼治天文年鑒,一旦需要,保證可以找出資料,然而,在大街上行走的普通人,卻認不得天上的星星。他不會觀察二至點,對二分點他也似乎完全忘記了。那完整燦爛的曆在他的心靈上沒有標度盤。他的筆記本使他失去了記憶力;他的圖書館使他的智力承受不了;保險公司增加了事故的次數;機器是否沒有危害,我們是否由於講究文雅反而喪失了活力,是否由於信奉一種紮根於機構和形式中的基督教而喪失了某種粗獷的氣質,這些都是問題。因為每一個斯多噶都是一個斯多噶;然而在基督教世界裏,基督徒又在哪兒呢?

在道德標準上出現的偏差,並不比在高度或塊頭標準上出現的偏差多多少。現在的人並不比過去的人偉大,也不比他們渺小。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出,古代的偉人與現在的偉人,幾乎難分高下。十九世紀的科學、藝術、宗教和哲學一起發揮作用,教育出的人物並不比普魯塔克兩千三四百年前筆下的英雄們更偉大。人類並不是隨著時間的推移而進步。福西翁、蘇格拉底、阿那克薩戈拉、第歐根尼都是偉大的人物,然而,他們並沒有留下類別。誰如果真夠得上他們的類別,誰就不會被人用他們的名字稱呼了,而是獨樹一幟,成了一個派別的創始人。每一個時期的技藝和發明僅僅是那個時期的裝束,並沒有振奮人心。

經過改良之後的機器,帶來的既有益處,也有害處。乘著他們那個時代的漁船,哈德森和白令完成了那麼多的偉大業績啊!在他們偉大的業績麵前,即使已經用科學技術把自己武裝到牙齒的巴利和富蘭克林也隻能望洋興歎。僅僅用一個觀看戲劇的小型望遠鏡,伽利略就發現了一係列的天文現象,他輝煌的成就永遠令後人望塵莫及。乘著一隻沒有甲板的小船,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

每輪到一個時期,人們就要淘汰一批工具和機器,這種現象的發生讓我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因為,就是這些東西,幾年前剛被人們使用時,曾經引起了莫大的轟動。偉大的天才都具有返樸歸真的能力。我們把戰爭藝術的改進看做科學技術改進的成就,然而,拿破侖卻依靠露營征服了整個歐洲,其中有依靠赤手空拳的英勇,也有孤立無援的險境。這位皇帝認為,無論是誰,也不可能建立一支完善的部隊。拉斯·卡斯說:“並沒有消滅我們的武器、彈藥、糧秣和車輛。然而到了後來,士兵仿照羅馬人的做法,竟然自己解決糧食供應,用手磨麵,自己烤起麵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