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老傑(1 / 2)

太陽快下山了。風裏傳來一聲尖銳的哨響。

李小航疲憊地慢慢直起腰,胡亂地揮舞了幾下手中的木柄鐮刀,踢了踢腿,輕聲呻吟了一下。

他看著血紅的夕陽潑灑在遠方傾頹的廢墟上,那些已經坍塌近百年的樓房仿佛被處決的叛逃者一樣,正在汩汩地流血,透出一種荒涼而殘酷的美感,據學校的火老師說,大戰爭前,幾乎每人都有個叫做手機的玩意兒,可以記錄下這些美景,甚至還可以把圖像投射到一種叫照片的硬紙上,隨時隨地欣賞。老傑,楊仔和瞎子經常為這究竟是真的,還是那個牙齒直漏風的老頭順嘴胡咧咧而吵上半天。李小航大多數時候是相信火老師的,有時也不相信,譬如誰都可以做飛機,經常能吃到肉,幹淨的水隨便喝之類。這肯定就是火老師在吹牛了。現在的當局竭盡全力,才能保證每年每個家庭每年6公斤的肉食——還是變異鼠或者變異狗的肉,豬肉雞肉隨便吃?哈,騙小孩子呢。

老傑晃晃悠悠地拎著鐮刀走過來,他前額的亂發混著汗水,泥土和麥秸稈渣子,像一條爛抹布一樣貼在腦門上,那條受傷的腿拖在後麵,每走一步都在地上蹭一下,像蛆一樣一扭一扭地前行,爛泥蓋在腳上的新疤上,新疤又蓋在舊疤上,一滴血也沒流。

“還能撐得住吧,老傑?”李小航緩慢地吐出一口氣。伸手攙了他一把,一起慢慢地走著。夕陽照在老傑臉上,他蒼白的麵龐似乎也有了些血色。

“呸,我差不多有10次想拿鐮刀直接抹脖子了。沒想到,沒想到我頂住了。今天的工作量達標了,終於有飯吃了。想要我的命,沒那麼容易”

“那個負責推車的黑小孩呢?有日子沒見了。”

“死了。”

“怎麼死的?”

“一周沒上工,配給停了,被他老媽扔出了家門,據說他拚命磕頭,真他媽沒種。磕磕磕,換來了啥?換來了他老媽當胸一腳。就死在東邊兩條街的十字路口,嘴裏全是泥。吃泥巴吃死了。”

“夠慘的。”

“他慘不過張蘭,據說她家裏人已經給她報了64期的開拓兵。”

“不至於吧,為什麼不像她姐一樣賣到妓院去呢,好歹是條活路。”

“切,她那矮個子,那平胸,那滿臉雀斑,就是個死在舊世界的命。”

“你要是個女的,肯定能賣起碼500塊錢,**多白啊。”

“滾你的蛋吧。”

“小航。”

“什麼?”

“你覺得這麼活,有意思麼?”

“太有意思了,好死不如賴活著。”

“哈。”

他們這麼聊著,不知不覺就走到記分處,穿著米黃色軍裝的政府記分員麵無表情地打開了那個讓無數人心裏哆嗦的大筆記本。

“第三組,割麥,嗯...李小航,達標。傑普...,嗯...,達標。你運氣不錯啊,再有一天曠工就要停止配給了。”

老傑隻是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

記分員聳了聳肩肩,在李小航和傑普的名字下蓋了個戳。兩人如釋重負地喘了口氣。

“啊對了”,記分員貌似很輕鬆地說,“你們組明年的麥子上繳任務要增加1成。”

李小航和老傑不約而同地露出一副被人一腳踢在肚子上的表情。

“還增加?別開玩笑了好嗎,現在的土地越來越貧瘠,能維持住現在的產量已經非常不容易了。”

記分員向前伸長了脖子,歪著腦袋看著二人,他的眼睛斜著,像在看兩隻蒼蠅,他咧開了嘴,“如今工作機會如此稀少,你們還不珍惜?就憑你,還有你,你們能分到隻要出點力氣就能衣食無憂的農業組,已經是天大的幸運了。多少人為了大家能過上好生活,每天把腦袋別在褲子上拚命。相比之下,你們活得如此安逸,居然還在抱怨,真是無恥至極啊,無恥至極啊,嘖嘖。”

老傑把他的傷腿又往前拖了拖,他的喉結在動,到了背陰處,臉上的血色似乎又淡了一點,他的傷腿在顫抖,李小航想扶他一把,但老傑把肩膀甩開了。有那麼一瞬間,李小航看到他的眼睛裏有一團火,憤怒的火。一個念頭突然衝進了他的大腦——也許老傑他....正在這時老傑從牙縫裏擠出的一句話證實了他的猜測,“你看你每天站在這兒不也衣食無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