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三性是對迄今為止世界各民族散文史的總體概括。事實上,一個民族的散文發展史差不多就是一部民族的思維方式史,一部民族的文化性格史和審美性格史。如前所說,這是由散文的高潮期或繁榮期的優秀散文作品所昭示的,是由曆史沉澱後的精華所昭示的。而且一個民族的思維方式,文化性格和審美性格有其不可切割的內在聯係。思維方式對文化性格的形成和演變是起重要作用的,兩者之間是“體”與“用”的關係,一個民族的思維方式內斂於民族文化性格之中;在多彩多姿的民族文化性格之中,終可以找到民族思維方式蛛絲馬跡的顯形;而審美性格包括在文化性格之中,或文化性格能涵蓋審美性格。這一有關三者之間關係的推演,與散文的文體本位說是吻合的。現代西方散文的第一個篇章發端於法國,不久興盛於英倫三島,而且一開始就與實證主義哲學結合起來,從培根、蘭姆直至二十世紀的奧·赫胥黎、奧威爾、勞倫斯、蕭伯納、福斯特、切斯特頓、普裏斯特裏、及至以散文獲諾貝爾獎的政治家丘吉爾和哲學家羅素的作品,我們應該承認,這些作家們的氣度雍容持重,優雅含蓄,結構縝密簡約,行筆幽默犀利,是盎格魯·撒克遜民族的精神風采的集中體現。由此可見,英國民族精英層的創造力是鞏固民族文化性格得以薪火承傳的主導方麵。法蘭西民族素以永不枯竭的審美創造活力著稱於世,西方現代散文的前兩個大篇章均濫觴於法國。若貿然倡言,第三個大的曆史新篇章已蓬蓬勃勃地在世界各地開花了,也許失之武斷,但新的端倪已經出現,且又是在法蘭西這塊富於審美首創精神的土地上破土而出,卻是不會有疑義的。西方思想界公認,羅蘭·巴特爾、富科和德利達是本世紀下半葉最後的三位思想大師,他們是哲學家和人類文化學家。羅蘭·巴特爾還同時是文學理論家和隨筆高手。《戀人絮語》、《艾菲爾鐵塔》、《脫衣舞的幻滅》,是一批執著於揭示文化深層結構奧秘的隨筆傑作,對文化結構的拆解,也許不無若幹遊戲成分,對文化奧秘的探尋,弄清結構來龍去脈的熱誠意見,也許還包含著一份當代人因普遍的失重狀態而來的幾分無奈。但一種新型的隨筆文體畢竟以經典的麵貌被創造出來了。如果說西方現代散文史的第一個篇章,蒙田在文體上主要表現為“情趣盎然的感想追懷的漫錄”,蘭姆在“看似即興塗鴉的背後卻深藏著一片雕心刻骨的苦心”,“思索經驗世界以暗示於注意深微的讀者”,他們運筆,“既非記述,又非說明,不是高頭講章莊嚴的議論”;如果說西方現代散文史的第二個篇章,散文的全方位向詩靠近標誌著散文審美先驅化地位的確立,把發端於第一篇章的個人主觀調子,個我人格底色推向了極致,林林總總的宇宙大塊的結構生成,僅僅是“象征的森林”,它們或明或暗,或多或少,有意和無意地被內在的小宇宙有所遮蔽,有所掩藏……。那麼,視羅蘭·巴特爾的隨筆為西方現代散文史的最新發展的標誌,即基於他對前兩個大篇章的整合和革新,他一方麵以弱化個我的主觀色彩為代價,凸現了關注的對象——人類史和文化史的功能結構,發現結構,表現結構,拆解結構是他隨筆散文的第一要務。他以瀟灑的心態,目送飛鴻,手揮五弦,雖以拆解和表現結構為主旨,卻在發現、表現和拆解中塑造了一個智者的形象。讀羅蘭·巴特爾的隨筆作品,讀者如同被置身於一座由無數智慧的多棱鏡組成的森林之中,八麵徐徐來風,四方春雨瀟瀟,滌塵去垢,明慧益智,所謂益智的含義還不單是指具體收獲了什麼,而在於探尋和質詢存在的方法存在著多種可能性,羅蘭·巴特爾產生靈智覺醒舉一反三的連鎖效應的秘密也正在這裏。
第1章 序(1)(3 /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