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性與美(1 / 3)

勞倫斯

遺憾的是,性在人們的心目中是一個十分醜陋的字眼,醜陋得簡直令人無法解釋。性究竟是什麼?我們想得越多卻越糊塗。

科學認為性是一種本能;但本能是什麼?顯然本能是一種根深蒂固的、古老的習慣。但一種習慣,不管多麼久遠,總有一個開端,而性卻實在沒有開端。哪裏有生命,哪裏就有性。所以,性決不是可以養成的“習慣”。

人們又把性稱為一種欲望,就像饑餓。一種欲望,但目的是什麼?繁殖的欲望?這樣說有點兒荒誕。據說雄孔雀長著美麗的羽毛是為了迷惑雌孔雀、滿足自己繁殖的欲望,但為什麼雌孔雀不長上美麗的羽毛迷惑雄孔雀、來滿足她繁殖的欲望呢?她對蛋和幼雛的渴望肯定同雄孔雀一樣強。我們無法相信她的性要求是如此之弱,以至於需要羽毛的寶藍光彩去刺激她。根本不是這麼回事。

至於我,我從沒見過雌孔雀朝她丈夫青銅和寶藍的光輝望過一眼,我相信她從未注意過。我從不信雌孔雀會區別青銅、寶藍、褐色或綠色。

如果我見過一隻雌孔雀著迷地盯著她丈夫的光豔美色,我或許會相信雄孔雀舒展開羽毛隻是為了“吸引”雌孔雀。但她從不看他。當他向她抖動全身的翎毛,像一陣風暴掠過樹叢時,她隻是顯得有點兒得意。這時,她才似乎隻是漫不經心地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這些性的理論是令人驚訝的。雄孔雀向從不看他的白眼的雌孔雀展示他的美色,真想象不出,會有那樣天真的科學家賦予雌孔雀對色彩和圖案以深刻、能動的鑒賞力。哦,多麼富有高度美感的雌孔雀啊!

雄夜鶯以唱歌來吸引異性。但極其奇怪的是,當求愛和蜜月均已過去,雌夜鶯注意的不再是他而是幼雛的時候,他才唱得最美妙。那麼,如果他不是為吸引她而唱,那他一定是唱了給她散心、給她坐著取樂了。

理論是多麼天真,多麼討人喜歡啊!但在它們背後卻隱藏著一個動機,在所有性的理論背後都隱藏著一個根深蒂固的動機,那就是否定,就是要抹去美的神秘色彩。

因為美是神秘的,不能吃也做不出法蘭絨。於是科學就說它不過是個詭計,用來捕捉雌性並誘惑她繁殖。多麼天真!好像雌性需要引誘似的。要知道雌性甚至會在黑暗中繁殖——那麼,哪裏用得著美作詭計呢?

科學對美有一種不可思議的仇恨,因為美不符合因果之鏈;社會對性也有一種不可思議的仇恨,因為性老是攪亂了社會人攥錢的妙算。所以,這兩股仇恨擰成一股,性和美就成了單純的繁殖欲了。

而性和美是一回事,就像火焰和火。如果你仇視性,你就是仇視美;如果你愛活生生的美,你就得崇敬性。當然你可以愛衰老、僵死的美而仇恨性,但要愛活生生的美,你就必須崇敬性。

性和美如同生命和意識一樣不可分,而伴隨性與美並從性與美中產生的智是直覺。文明的巨大災難是對性的變態的恨。例如,有什麼比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更能顯出對性的刻毒的恨呢?這種恨還帶著對美、對“活生生的”美的變態恐懼,造成了我們直覺官能和直覺自我的萎縮。

現代男人和女人深層的心理疾病就是直覺官能的病變和萎縮。整個生命世界,可以也隻能通過直覺而為我們所感知並享有。但這點被我們否定了,因為我們否定了性和美——直覺生活和渾樸超然的源泉,而這種渾樸超然在自由的動植物身上表現得多麼可愛!